这座山里的哨岗未拆解,二人甫一进去,便将身形隐了下去。
“九哥,受伤了吗?”躲到一棵大树上,况曼看着脸色有些不大好的孟九重,忍不住担心的问。
孟九重摇了摇:“无碍。”
无碍二字刚出,他喉咙就一阵翻滚,一抹血迹,从他唇边溢了出来。
况曼眼睛赫然一缩:“九哥,你哪里受伤了?”
孟九重伸出修长的手指,重重将嘴边的血痕抹去,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受了他一掌罢了。这个回纥祭师实力高深,我非是他敌手。”
况曼眼含担忧地看了一眼孟九重,低声道:“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息,你先调息一下,我去山里的将暗哨全除掉。”
孟九重摇头:“我们先离开凤凰寨范围,等那祭师安顿好阿奢兽,这里就很危险。”
此地距离凤凰太近,倘若回纥祭师又追来,他已没多大把握可以对战他……
天上还有莫鹰……
况曼:“不急,刚才是我们离开得仓促,所以才被莫鹰发现,现在……我会让它成为睁眼瞎,找不到我们。”
话落,况曼手一挥,异能从体内倾泻而去。
山风吹拂,木香四溢,脚下草木犹如受到王者号召,纷纷疯狂蹿升。
不过片刻功夫,就长到成人高,有几棵小树还楞是长出了奇形怪状,茂盛的枝丫和树叶,交织成了一个偌大的圆形,刚好将二人身影完全覆盖。
草木香淡淡弥漫,将两人气息完全覆盖。
用周边树木将身影完全隐藏,况曼吐了口气:“你快抓紧时间调息一下,别担心,就算莫鹰能够凭气味找到人,现在也找不到我们,气味覆盖,这里暂时安全。”
说罢,况曼钻出小树的掩饰,道:“我去将暗哨处理掉。”
孟九重掀眸,看向她:“你自己小心。”
况曼轻颔首,将身上木系异能的气息全部展开,然后去处理他这片山林里的哨岗。
另一边,回纥三祭师将受伤的阿奢寿带回了凤凰寨,人一到,就立即叫寨子里的大夫过来,为阿奢寿处理伤口。
看着受伤的阿奢寿,三祭师心痛不已。
一双精眸布起深深的恨意。
他叮嘱了一下大夫,然后迅速去房间,准备将离开回纥时,大祭祀赠于他的圣丹拿出来,给阿奢寿服用。
就算阿奢寿成了瘸子,他也要让他成为最厉害的瘸子。
不过,阿奢寿这般情况,得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康复过来,暂时是不能再统辖中原事务了,他得联系大祭师,让大祭师按排人手过来,接手凤凰寨。
要说最适合接凤凰寨的,就属昆苗。
昆苗城府够深,行事果断干净,但是昆苗是回纥信鹰的训养者,他来接手凤凰寨,那信鹰那里……
罢了,这事让大祭师自己安排。
先让阿奢寿服下圣丹,让他腿部经脉快速度愈合,不至流失内力,然后……他要去把那俩个小兔崽子抓回来。
本还想留他们一命,牵制穆元德和况飞舟,现在看来……是没那必要了,这两小崽子,必须死。
他们毁他儿子,只有他们死了,才能平他心底之怒。
三祭师回房拿丹,大殿上,唯唯喏喏趴服在榻椅边的青衫少女,轻埋着脑袋,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眼角余光,却时不时扫过阿奢寿流血的伤口。
脑中,少女离去前的话,回荡耳边。
【见血封喉,只要出血处沾了它,就必死无疑】
她现在,是不是可以给阿爹,阿娘,爷爷奶奶报仇了?
想到报仇,少女那呆滞麻木的眼睛里,升起了仇恨。
许是场合不对,少女将头埋得更低,仿佛一只柔顺的猫儿,看着毫无攻击性。
三祭师很快将圣丹拿了出来,并喂进了阿奢寿的嘴里。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太痛,阿奢寿这会儿已经晕迷过去,三祭师等他吞下圣丹后,交待大夫看顾好阿奢寿,便黑着一张脸,出了凤凰寨。他要继续去追击那两个兔崽子。
三祭师一出凤凰寨,便以哨响指挥莫鹰搜寻孟九重与况曼的行踪。
然而,几只莫鹰全部放出去,皆未找到二人的踪迹。
三祭师在山里一察看,发现山哨岗全被被除,然而,那守在出寨峡谷处的两支队伍却没有看到他们出没的影子。
三祭师稍微思索了一下,吩咐凤凰寨的三当家继续守在峡谷处,自己则踏入了大山之中。
他这趟入中原,主要负责的泾山铁矿,那两个小崽子在山里晃了这么多天,也不知有没有发现那边的铁矿,如果有,那他就得让赤阳堡马上行动,将这些铁矿给运出泾山了。
三天后。
蜀中落霞峰,赤阳堡。
天空晚霞铺盖,衬的天际火红一片。
威严的建筑里,演武场上众弟子挥着武器,喝声阵阵,正在练着武。
天空上,一只老鹰盘旋着飞落入赤阳堡的外院里。
管家模样的一个老者,看到停在院子中央的老鹰,眸子微微一眯,小跑上前,从身侧的一个布袋里,摸出一根晒干的肉干递给这老鹰。
老鹰看了一眼老者,伸长脖子将肉干叼走。
老者一笑,趁着老鹰进食的时候,赶忙将绑在它腿上的小竹筒取下,然后拿着小竹筒进了书房。
书房内,一容貌端方的中年男子,腰身挺拔,笔直而坐,正提着毛笔不知道在画着什么。
见管家进书房,沈镇远将毛笔轻搁到砚台上,问:“何事?”
疏朗的声音,就与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种说不出的踏实。
沈镇远……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方堡主。
在外人眼里,他是正义的代表,他为江湖各派化解仇怨。在附近百姓心中,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时常接济他们。在姜鲁朝堂眼中,他是一个有国有家的侠义之士,每逢战祸便损赠物资到边关,并协助共抗回纥……
很好的名声,世人公认的大侠,可就是这么一个让人崇敬的大侠,却造就了几个家庭的悲剧,甚至还包藏祸心,与回纥人勾结。
当然,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他干过的事。
而知道的人,稍一传出消息,他就能立即将之压下。
不得不说,手段之高明,非常人矣。
“老爷,信鹰带来的信。”
沈镇远积威已深,管家微垂着头,不敢有一丝造次。
“嗯。”沈镇远轻嗯了一声,将管家呈过来的竹筒接了过来。
倒出竹筒里的纸条,拿到眼前看了看。
看完之后,他神情淡淡,手轻轻一抚,纸条刹时被震成了纸屑。
“退下吧,戚管家,我这两天要出门一趟,照顾好罗衣,最近这段时间,江湖混乱,别让她出赤阳堡。”
戚管家嗯了一声,恭敬的退出了书房。
等管家走后,沈镇远拿起砚台上的毛笔,继续桌上那幅未画完的画。
画上是一个女子,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缠绵,蕴着浓浓的情愫,她嘴微张,仿佛是在和谁说着话般。
这是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细看,这女子的媚眼与赤阳堡小姐沈罗衣有五分相像。
沈镇远不紧不慢,将这副画勾勒完整。
画,画完了。
他垂头,目光紧紧盯着画中女子的脸,似乎在透过画怀恋什么。
画上的墨,随着他观看的时间,渐渐干去。他搁下笔,伸手,轻轻摸着画中女子的脸。
“仙儿,你哥出现了,还带走了闻秋。”低低嗓声,仿佛在述说什么般,轻轻响起。
“你可怪我这些年对闻秋不管不顾,当年,他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你知道吗,闻秋很像你,像你一般聪明,和你一般认死理。”
“他偷走了我放在暗格里的凝血剑。”
说到这里,沈镇远呵笑了一声:"才十岁,就知道忍辱负重,暗查我。可惜到底是年少,一柄假的凝血剑,就暴露了他自己。"
“一把假凝血剑,引动江湖风云,聪明得为我解决了不少麻烦。你大哥现身了,你是不是很高兴……你肯定高兴,因为他此刻定已知道,我当年错手杀你的事,他会为你报仇,他会杀掉我。仙儿,你说这次是我杀掉他,还是他杀掉我,你可得在地府好好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谁先来和你团聚。”
“你放心,虎毒不食子,那是我和你的儿子,哪怕他坏我的事,我也不会杀他,他以后,就做富家翁吧。”
声落,沈镇远又触摸了一下画像中,女子的脸庞,小心翼翼地将这幅画卷起来,放到一旁的画筒里。
刚放进去,他瞅着已以快要装满画的画筒,抬头,朝屋喊了一声。
戚管家听到声音,弓着腰走进书屋。
沈镇远指着话筒,语气淡淡道:“把里面的画,都拿去烧了。”
戚管家颔首,赶忙将筒里的画,全部抱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
看着被抱出书房的画,沈镇远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惜。
不过这痛惜一闪即逝,随即又变成了淡然。
如果沈闻秋在这里的话,定会被他这虚伪的作派,恶心到吐。
他杀了他娘,却虚情假意时刻缅怀着他娘。让世人觉得,他对她一往情深,哪怕他娘过世十三年,他依旧想着她,念着她。
他塑造出个深情人设给谁看,他是要感动谁?
感动他自己吗?
还好这会儿沈闻秋没在这里,倘若在的话,他弑父的心都有。沈镇远的所做所为,在他眼里,就是在玷污他的母亲。
可惜,他不在赤阳堡,而是在苍山。
他在南越被回纥人追杀,好不容易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舅舅,结果出了南越,又被舅舅的仇家,给打断了经脉。
这会儿,他正在养伤中。
不得不说,郁方的医术是真的牛,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他的经脉竟已全部续接好,并且康复的还不错。
他这情况,与刘元恺不同。
刘元恺当时四肢筋脉俱被挑断,还被青蒙废了丹田的,而沈闻秋因为穆元德出手及时,丹田完好无损,只要经脉接好,他就又能动武。
当然,毕竟残废过,实力肯定是大不如前。
不过,他最出色的是轻功,只要内力能维持住轻功的运转,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苍山竹院中,闻秋沈惬意地躺在竹椅上,一边吃着糕点,一方看着郁方晒药草。
“郁老,我舅呢?”
郁方薅了薅簸箕里的草药,瞥了眼穿的花花绿绿,大爷躺的中二少年:“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断奶啊,天天找你舅。我说,你身上那衣服,是不是该换个样儿,花花绿绿的,你又不是孔雀。”
“我这衣服怎么了,颜色这么鲜,这么好看,干嘛要换。”许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沈闻秋眉间愁绪彻底散开,有点正儿八经的纨绔少爷模样了。
郁方:“你说,你小时候多乖的一个小孩子,怎么十几年不见,就长成这副模样了。哎,你娘要是……”
说到沈闻秋的娘,郁方声音夏然一止,打住了这个话题。
“我娘……我娘如果还在的话,肯定只想让我做个开开心心,不沾俗务的富家翁。”提到穆仙儿,沈闻秋脸上闪过丝痛苦。
他沉了沉眼,随即强装笑颜,道:“郁老,我舅到底在忙什么?我养伤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到他。”
郁方把晒草药的簸箕搁到院中的竹架上:“你舅是个大忙人,当然有他自己的事要忙。倒是你,伤好的差不多了,不去找你的青君姑娘了?”
“青君,我倒是想去找她,可是她现在不在乌山,我去了也见不到人。”提到青君,沈闻秋眼里闪过丝失落。
郁方抬头,正想调侃一句烈女怕郎缠,却在这时,一道身影从竹外的小溪边飞疾而来,看那苍促的脚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郁方看到前来竹屋的人,眼里闪过微诧,拍拍衣服,赶忙步出院子。
“郁战,你怎么没在九重身边?”郁方话刚落,就见郁战胳膊底下挟着一个人,而他自己也是满身风尘,一看就是赶了许久的路。
他声音一顿,赶忙让出路,让郁战先进屋:“怎么回事,发生了何事?你和九重他们不是去泾山取朱果吗?”
“出了点事,我先回来一趟。”郁战大步跨进竹院:“师父,这个人是刘元恺,夫人让你先吊着他的命,说以后有大用。对了,盟主在吗,我要马上见盟主,少爷他们遇上事了。”
许是赶了几天路,一直没有合眼,郁战的脸上带满了疲惫,声音比起以往来,更难听了几分。
刺耳的跟个恶鬼似的人。
好在郁方已经习惯他的声音:“盟主去办事,暂时不在,不过天黑之前,他应该会赶回来。”
郁战将刘元恺提进竹院中一个房间,将人丢到竹床上,麻利的端起旁边的茶壶,猛得灌了一口茶,道。
“师父,我们身边出了叛徒,这个人是回纥人的暗线,我现在下山找崔言叔叔,让崔言叔叔帮我调查一下,晚上盟主如果回来了,你告诉他,泾山凤凰寨是回纥人在中原的据点,而且,回纥人还在泾山里采矿,凤凰寨里有一个实力不亚于盟主的高手,让盟主赶紧前往泾山,去晚了,我担心少爷和夫人会出事。”
说完,郁战马不停歇,大步跨出院子,便欲前往东义县找崔岩和县太爷。
夫人明显是想将泾山上那份功劳让给这位县太爷,既是如此,那他就不能坏了夫人的事。
郁方小跑追上,严肃在问:“等等,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郁战缓了口气,道:“就是话里的意思,凤凰寨根本就不是世人认为的土匪寨,而是回纥在中原的据点。山里有一处铁矿,那铁矿,他们已开采半年,不过,矿还在山里,并没有运走。他们似乎运不走,而是以朱果为条件,和赤阳堡换取合作,他们让赤阳堡帮他们运矿出关。还有便是,我们的身边,有回纥人的暗线。”
听到回纥暗线,郁方眼睛大睁:“不可能,盟主身边的人,皆是他以前旧部,而且……”
郁战嗓子依旧很干,见郁方问话,知道不说清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他倒退回院子,从石缸旁里打了一勺凉水,咕噜噜喝下,又道:“刘元恺是少夫人在泾山捉到的,据他说,回纥人之所以会知道朱果的下落,是我们身边的人透露给回纥人的。知道朱果下落的人,就这么几个,只要查一查,就知道是谁向回纥人透露的消息。”
郁战虽然嘴上说着查,其实他和况曼他们一样,已经分析出了那人是谁。
不过,为了不冤枉人,他还是需要崔岩帮忙调查一下。
只希望,是他们猜错了,要不然……他非亲手杀了他不可。
“朱果,我们这边知道朱果的,就只盟主和我,还有崔岩。”一提到崔岩,郁方眉头紧紧锁起,坚定道:“不可能是崔岩。”
如果是崔岩,盟主早就暴露了,哪会有复出的机会。
郁战脸沉如水:“我没说是崔岩叔叔。师父,这都是其次,你记得将事情告诉盟主,我要去一趟东义县,夫人的意思,是想让县太爷出兵,因为,泾山有许多被回纥人抓上山的普通人。”
郁方听到出兵二字,捋了捋胡须:“东义县的守备没有多少人,让县太爷出兵是不大可能的。出兵这事你别管,你去东义县,将回纥探子的事,交给崔岩。你快些回泾山去与九重汇合,至于盟主,盟主五天后,应该会出现在泾山,到时候你们和盟主里应外合,将整个泾山的回纥人,全部斩杀在山里。”
说到斩杀时,向来温和的郁方,眼里也带起了一丝弑杀之意。
而一旁,静听着师徒二人谈话的沈闻秋,在听到赤阳堡与回纥人勾结后,脸上布起了阴沉。
沈镇远肯定不是他的父亲,肯定不是……
他已经尽量将他往坏的方向想了,结果……呵呵,和回纥勾结,他竟和回纥人勾结……还要帮助他们运矿出关。
他知不知道,这些矿一旦出关,那便是千千万万把对准姜鲁的武器。
沈闻秋眼里闪着恨,他赫然出声:“那赤阳堡呢,难道不揭穿赤阳堡?”
他自寻死路是吧,行……那他就当一次孝子,送他一程,加快赤阳堡的覆灭。
反正现在的赤阳堡,也不是他心目中的赤阳堡,灭了干净。
郁方看了一眼沈闻秋,微叹气,道:“赤阳堡暂时还不能动,因为……”
有些事,再还未暴露出来前,他们这小孩不易知道,还是等盟主正式接回了血鸦卫再说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