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伦山男人的悲剧(1 / 2)

伦山蛊后自认,八年前,她没愧对过任何一个人,但这之后,她却愧对了六个人,而且五个都是她的血脉至亲。

一是隐居在许良山的阿爹,二是况曼,最后两个,便是阿姐与她的一双儿女,还有……

阿爹之死,况曼之难,皆是由她一时心软而起。

甭管大祭师是什么原因杀上许良山,起因,都是因为她把铁涎给了孟泽,暴露了许良山而起。

而阿姐和她一双儿女……

阿姐虽控制不了一身毒血,但若是想再延续一两年的生命,却不成问题。

但她没有,在体内毒血翻腾之际,就毫无犹豫地将一身血液换给她,将她救醒。才十三岁的阿月刚没了娘,却忍着悲痛,处理她们蛊后一脉的事。

寨子里,蛊后离逝,人心惶惶。毕竟她们这一脉,连续三任蛊后性命都不长,换得太快,虽没出现背叛这种事,却也人心浮动。

她,不是在伦山长大的,而且在族里,她已经是一个死人。当年阿娘送她和阿爹离开,用的便是她和阿爹都死了的借口,敷衍族里阿嫫。

三年前她刚醒来,身体很虚弱,是阿月站出来,说她是她阿娘亲自定下的蛊后,并道,她已继承了她阿娘一身毒血,甚至会万蛊秘术,只等她身体稍好,便能统领伦山。

若是谁不服,那就上斗蛊台一斗,以决高下。

蛊后一脉所修之蛊术,与其他人不同,一听要上斗蛊台,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阿月适时又道出,她只是暂代蛊后一职。待阿月年纪微大,能修练万蛊术时,她这个暂代的蛊后,便会退位。

也是因为如此,大伙才开始听从她的命令。

这三年,她一直忙着熟悉蛊术,想去中原报仇,族中一切事宜,都是阿月在代替她处理。

“小姨怎么没把阿曼姐姐带回来?”阿月俏皮地挽上伦山蛊后的胳膊。

伦山蛊后不喜欢阿嫫这个称呼,从苏醒后,便让阿月叫她小姨。

从过往回记中回过神,伦山蛊后轻轻拍了拍阿月的手,笑道:“你阿曼姐姐不适合伦山,便没带她回来。阿月,我要去看看蛊灵的催动之法,我给你和阿郁带了些东西回来,在阿嫫们的院子里,你去瞧瞧。”

“那小姨你忙。”阿月点了点头,放开伦山蛊后的胳膊,往阁楼外走了去。

走到院坝中,阿月抬头,目光往阁楼上的窗户看了看。

待看到窗户内,已拿起册子开始研究的人,眸中闪过一丝思绪。

想了一会儿,她步伐一转,去了老阿嫫们专住的院子,然后拿了东西,就往寨子最外围,错落而建的那些小草屋踱了过去。

寨子外围的小草屋靠近树林,清静但也很落魄。

左侧树林旁边,一座独立的草屋前,一清瘦少年,正手脚麻利地剥着生麻,这是寨子里阿嫫们安排给他的任务。

这些麻剥下来,用水煮一下再晒干,就可以搓成麻绳,织成布了。

伦山与外界极少有来往,一直都是自给自足,而像这种活,一般都是男性在做。

“阿兄。”阿月绕过几座小草屋,避开寨子里的人,来到草屋前,唤了一声少年。

少年抬头,看向阿月。

“阿妹。”

少年放下手上的麻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别来吗?要是被阿嫫他们看到,又该说教你了。”

阿月盈盈一笑,走到小草屋前,错过少年,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小姨为阿嬷和太嬷报了仇,她们现在,可不敢再把自己当长辈,再说教我。”阿月进屋,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下,坐到少年床上。

少年屋子里,陈设很简陋,茅草屋内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两个板凳,连床头的那个衣柜,还是前不久,阿月偷偷搬来的。

“蛊后回来了?”少年拍着身衣服,跟着阿月走进屋里。

这个少年,是上任蛊后的儿子,叫裴郁,今年十七岁,已到了走人家的岁数。

伦山的男子,十六岁就会离开阿爹阿娘家,搬到寨子外的茅草屋里,并且准备走人家。

这种搬出原家庭的事,甚至是不分谁家男孩,连上任蛊后的儿子也同样。当然,以前蛊后之子有没有住在这里,就没人清楚了,毕竟,蛊后这一脉已经四代未曾有男孩。

反正别家的男娃,十六岁后都住在这里。裴郁到了十六岁,族里的阿嫫们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阁楼催促,说,让他赶紧搬下去,并说族里的男孩都住在那里,他不能例外。

阿月求了好久,都没能留住裴郁,而伦山蛊后只看着,并没有开口,她安慰两兄妹,说这只是暂时的。

而所谓的走人家,就是被族里的女孩挑选去做夫婿。男人走人家,遇到好一些的妻子,一辈子不受打不受骂,还能将究过,要是遇上性子不好的,等女方生了孩子后,甚至有可能被送人,或是送去男楼。

裴郁容貌清俊,个子也比其他的伦山男性高些,还勤快,搬到茅草屋后,已经有好几家女儿,想把他挑走,但阿月一直没有松口。

这里的男人,走人家,得经过原家庭的女性同意。伦山蛊后虽是裴郁的小姨,但族里阿嫫却道,裴郁不是她儿子,她做不了他的主,只有阿月能为他做主。

因阿月不松口,他搬出来一年,还住在这下面的茅草屋里。

阿月轻嗯了一声,然后脑袋微垂,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阿兄,我让小姨带你离开伦山,好不好?”

阿兄这么优秀,他不应该和其他那些不上进的男儿一样,一生命运都掌握在某个女人手中。

裴郁拍灰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没有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睛,透着丝对外界的向往。

他与阿月都知道他们那无缘得见的阿公,并不是像族里传说的那样,被阿嬷丢进了万蛊窟,而是被阿嬷送出了伦山。

阿娘未离逝前,一直悄悄教他武功,教他用毒,甚至还教他识字,为的,就是在他走人家前,也偷偷将他送出伦山。

可是阿娘没等到他十六,就……

“蛊后会答应吗?”沉默了许久,裴郁抿嘴,低声问。

阿月叹了口气,拉耸着肩膀:“我不知道,但总得问一下。小姨是在外面长大的,她一直不喜伦山规矩,许是……会答应。”

说罢,阿月伸了个懒腰,从怀里取出一份糕点:“我中午做的,还温着,你快吃。等晚上没人往我们家跑了,我再和小姨提。”

“阿妹,我走了,你怎么办?”裴郁接过糕点,坐到板凳上。

阿月扬眉一笑:“阿兄不用担心我,我是蛊后血脉,在伦山谁能欺负得了我,等我生了继承人,练了万蛊,坐上蛊后位子之后,我一定将族里的规矩给改了。”

族中这狗屁男人为贱的规矩,害人不浅,而被害得最深的,就是他们蛊后血脉。

因为她们练万蛊术,练这术的前提是种忘情蛊,忘了那个最能影响心境的人,以方便练成这术。

也不知道老祖宗怎么想,弄出个忘情蛊。

忘情蛊害了蛊后这一脉,多少后人……

难道练万蛊术,就非得不近人情,冷冰冰地过完一生。

其他些人家还好,就算男儿为贱,但也有恩恩爱爱到白头的夫妻,而他们这一脉……她阿爹在阿娘确定要练万蛊秘术时,不等阿娘想出办法,就上吊自杀了。

幼时不懂事,她偶尔还能听到小男童的笑声,等长大懂事,族中的男人就跟个行尸走肉一样,连阿兄都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忧郁。

她以后也许会有自己的丈夫,或许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丈夫可以不管,但孩子呢,万一生的是男孩……

阿月想到这个,小眉头就紧紧揪了起来,她道:“阿兄,你去外面好好发展,挣一份家业,他日,我若改变不了族里的规矩,又生了男孩,我就将孩子送去你那里,你要照顾好他。”

裴郁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代表了他的态度。

伦山外的世界,是他从小就向往的存在,所以……

两兄妹在这里低声谈着话,上方寨子里,伦山蛊后也将如何催动蛊灵的方法看完。

可是看完之后,她眉间并没有任何轻松,反而是紧紧蹙起了眉头。

将册子搁到桌上,伦山蛊后拎起放在一旁的蛊灵伞,抬步便下了阁楼。

蛊灵的确可以远程控毒,但是有距离限制,是在五百里之内,据说是铃铛所散发出的音波,只够达到五百里,过了五百里,音波所散出的幅度,就会完全消失。

伦山距离回纥太远,要催动蛊灵,那她就必须得去一趟漠北。

这次离开,归期不定。

没处理完事情,她暂时是不再回伦山。阿月十六岁了,阿郁也十七岁了,有些事不能再拖了,继续拖下去,这两孩子极有可能一辈子就葬送了。石家就剩下阿曼和他们兄妹,可不能让他们再被……

还有,就算族中男儿地位低下,但石氏一脉的男儿,也不是某些人可以作贱的。

所以,有些事该处理。

出了阁楼后,伦山蛊后笔直去了寨子后方的一处院子。

那院子住了不少人,而且住的都是年纪较大的长者。里面的阿嫫一见伦山蛊后过来,纷纷放下手里的事,看向她。

伦山蛊后站在门栏处,朝院子中央,一个坐在织布车前的老阿嫫道:“大阿嫫,明日我会离开伦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寨子里的事,由你负责。”

年老的女人侧头看向她:“寨子里不是有阿月吗?”

伦山蛊后神情淡漠,道:“阿月这次会和我一离开伦山。”

大阿嫫一听伦山蛊后要带阿月离开伦山,稀松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沉默了一会儿,她反驳道:“不行,蛊后你要离开伦山,我不阻止,毕竟你是在外面长大的,习惯了外界的生活。但阿月不行,她年纪太小,经不住外界的诱惑,一旦她被外界的迷了眼,蛊后可赔得起我们一个未来蛊后。”

伦山蛊后闻言,嘴边噙起抹笑,目光幽幽注视大阿嫫:“大阿嫫,伦山三十年连换三任蛊后,你可知原因在哪里?”

大阿嫫想也不想,回答道:“那是妮怜的贪婪造成的。”

提到三任蛊后的死,大阿嫫眼里闪过神伤。

她服侍了三任蛊后,但三任蛊后,都死在她的前面,她……

伦山蛊后摇头,侧身,目光眺望着山下:“妮怜的只是其一,根本原因,还是每一任蛊后都见识太少。当年,妮怜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竟骗过我阿嬷,可想那时,我阿嬷对她根本就没有防范之心。过十二年后,妮怜又再次伸手,害死了我阿妈。我阿嬷之死,可以说是识人不清,那我阿妈呢?”

“你们与阿妈,明知伦山不可能出现毒魂草,却在发现毒魂草后,没有任何犹豫的,让我阿妈将这草用了。若不是毒魂草引爆阿妈一身毒血,我阿妈不会死,阿姐也不因为没有阿妈的引路,难以压抑血里的毒,而早早丧命。一株毒魂草,害了我阿妈,间接害了我姐……且,你们当时,竟没发现蛊母在我阿妈暴毙之前,被人杀了,万蛊术甚至在此期间,还丢了一术……”

说罢,伦山蛊后轻垂眉:“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你们少了防犯之心而造成。若你们能多些谨慎,许是,就不会有这些事。”

毒魂草是百濮之物,出现在伦山,却没有人怀疑,还欢天喜地将那草服用了。

事后,在调查蛊母被杀原因之时,才发现那草,是妮怜入伦山杀蛊母,偷万蛊术时,无意间落在林里中的。

那株毒魂草也不知妮怜是怎么培育的,毒性极为诡异,阿妈本是想以此草来增加功力,结果却……

阿妈之死是大意,却间接害惨了阿姐。阿姐虽说是因毒血而死,但要追逐源头,何尝又不是妮怜之祸留下的后患。

因为阿妈过世太突然,什么都没交待就去了,导致后面阿姐只能自己摸索万蛊术。

而摸索到最后,却是……

大阿嫫听到伦山蛊后的话,神情一顿,声音突然变得巍颤:“你……蛊后是在怪我们?”

伦山蛊后目光直视着大阿嫫:“谈不上怪,只是觉得,封闭的伦山,不利于发展。人心不古,一个妮怜的私心,就让伦山险些青黄不接,族中的小姑娘们若不去见识一下外界的世界,体悟一下人心险恶,万一将来,又出现一个妮怜这样的人,伦山又该如何处之?”

“伦山当年封闭,是因中原大乱,战火纷飞才封闭。这一封闭,就这么两百年之久,如今的伦山已完全与外界脱离,在这么下去,伦山早晚会覆灭。”

伦山蛊后说话完,侧回目光,静静看着大阿嫫。

她的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伦山封闭太久,男女之间的规矩暂且不提,毕竟这是祖制,但人却是……直白得让人讶异。

直白到……可以说是傻的地步。

若这种直白,只在未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身上,许是情有可愿,可偏族内掌权的女性,几乎都没什么心机城府。

不,她们也不是没有各自的小算计,但这种小算计,在她看来,那简直就是铺在脸上,明晃晃地告诉别人,她们要干什么。

这三年,她们提防着她,又有求于她,同时还想掌控她,她们以为隐藏得很好,却不知,她一眼就能看穿。就比如早前那和她一起从禁地回来的阿嫫,这阿嫫当时脸上的表视,她不用去猜,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像她这般不会掩饰情绪……也就能在伦山生存,出了伦山,她们这些所谓的小心计,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院子里的阿嫫们,被伦山蛊后一番话,说的脸色惨白。

特别是那个大阿嫫,翕了几次嘴,都无力再接话。

良久后,她略显气虚地道:“不会。伦山不会在出现这种问题。”

“顽固不化。”伦山蛊后懒得再和她说这些,呵笑一声,抬眸一收眸底温色,声音严肃了几分。

“我要带阿月离开,只是通知你们一下而已,伦山是我这个蛊后做主,而不由你们做主。往后,阿月的事,你们不许再插手。”

大阿嫫神情一顿,赫然抬头瞪向伦山蛊后:“蛊后是想夺我们手里的权?”

伦山蛊后:“权?一个寨子,就这百来人口,何来权可争。我只不想有一天,阿月早早步上我阿妈和阿姐的后程罢了。族里面的事,你们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丢在那里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