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
青草茵茵的草地上,况曼与孟九重相拥着席地而坐,耳边的惨叫声,让两人眼里都透着丝道不明的沉重。
声嘶力竭的惨叫,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才停止了下去。
草原终于恢复了平静,无言相坐的两人目光轻撞,眼底的沉重随着落下的声音,渐渐淡去。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况曼仰头看向天空,嘴角抿起轻松的笑:“九哥,咱们过去看看吧。”
孟九重颔首,反手一拉,将况曼从草地上牵起来,二人对望一眼,便往伦山蛊后所在的方向走了去。
一座小山坡的后方,伦山蛊后一身黑色锦袍,沉沉肃立,白净的手上撑着一把精致的蓝伞,伞骨上垂落着几个小铃铛。
在她脚边,蜷缩着一个……看不出形状的人。
这人已没了呼吸,死前受过极大折磨,四肢尽断,身上爬满了不少虫子,眼睛和舌头似乎被虫子吃掉了,全身都被紫色的血浸泡,死了那张脸还依旧露着痛苦,看着极为狰狞。
伦山蛊后一身萧瑟,黑黝的眼睛,静静盯着脚下这个已死了的人。
大仇得报,可她和况曼二人一样,却没有一丝高兴,脸上反而透着沉寂。
“阿娘。”
身后,清脆的声音将她唤回神。
伦山蛊后眼底的落寂,仿佛这道声音冲散,又有了光泽。她转身,看向爬过山坡的况曼与孟九重,然后朝他们轻轻一笑。
“来了。”
况曼嗯了一声,举步走下山坡,来到伦山蛊后身侧。
她垂眸,瞥了眼阿穆圣的尸体。
看了两眼,况曼挽起伦山蛊后的胳膊,带着她,慢步走上山坡,尽量放轻语气,道:“阿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况曼很明白伦山蛊后的心情,大仇得报,但遗憾却太多,而最大的遗憾,便是阿公……
所以,哪怕报了仇,她也不开心。
唯一算是庆幸的,是她还活着。若她当年,真死在了许良山上,阿娘报完仇,许是……
伦山蛊后将蛊灵伞收起来,轻拍了拍况曼的手:“我要回伦山了。”
况曼眉头轻蹙:“阿娘不多陪我一段时间吗?”
这才刚来中原,怎么就又要回去了。
伦山蛊后叹了口气:“阿曼,阿娘的命是你大姨用一身血换回来的,阿月与你同样,皆是我最亏欠的人,在阿月未继承蛊后之前,我得帮她将伦山守好。伦山陋习太多,我需要将毒瘤肃清,让她能安安稳稳地坐上蛊后这个位子。”
离开伦山前,她虽震慑住了不少人,但伦山沉疴已久的恶习,又岂是一次两次威胁就能改得过来的。
阿穆圣死,她也算稍稍得到慰藉。至于另一个躲起来的仇恨,那就等他露出尾巴再说。
阿曼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有阿曼在,沈镇远这笔账,算清不过是早晚的事。
况曼:“阿娘不欠我。”
伦山蛊后轻轻一笑:“阿月快成年了,伦山事比较多,阿娘回去一段时间,等阿月继承蛊后的位子,阿娘就能回来陪你了。”
况曼:“那阿娘去吧。对了,阿娘可以留下啥联络方法吗,要不然,我想给你去信,都不知道往哪里送。”
伦山是真封闭,百濮好歹还有路可以进去,伦山却是完全没路进去,一进去,就会被伦山外的瘴气淹没,没点本事的,都走不到伦山就会死在这些瘴气里面。
去年九哥让人调查伦山,也只敢在伦山外围调查,探子们根本就不敢入伦山。
调查了一趟,除知道她是在三年前继承蛊后,并是用亲姐一身鲜血换来的蛊后位子,什么都不知道。这消息怕还是伦山为了让人知道蛊后换了人,特意放出来的,九哥还因这个消息,让她远离她来着。
伦山蛊后:“伦山往东十里处有个小风镇,小风镇里有家青山药材店,你要送信,就把信送到这家药材店吧。每隔一月,伦山都会往这个药材店送药材,我回去后,会吩咐去送药材的人多留意。”
况曼点点了头。
伦山蛊后轻摸了摸阿曼的头:“去潜龙坝将阿月和巫胥他们叫过来吧,我现在就起身回伦山,阿曼,石郁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他。”
况曼郑重道:“阿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阿兄。”
她已经拜托了清锋师伯,让他指点石郁的刀法,所以,石郁这里完全不用担心。
不过这事,没必要告诉阿娘。
阿娘受忘情蛊影响,一点阿爹的消息都不能听,所以,还是就这样吧。
伦山蛊后欣慰一笑:“去吧。”
“阿娘保重。”况曼嗯了一声,回身看向孟九重。
孟九重朝伦山蛊后施了一礼,也道了声保重,转身去将阿穆圣断掉的四肢和躯干捡起来,便和况曼一起下了山坡。
圣慾天百里之外的五十万大军,还得靠阿穆圣的尸体去震慑,得弄回去给镇北侯。
阿穆圣一声毒血,孟九重在捡他尸体的时候,伦山蛊往他尸体上洒了一把药粉,让他的毒血,不再具备腐蚀性。
伦山蛊看着离开的况曼和孟九重,瞳低闪过丝丝感伤。
潜龙坝。
一场大战之后,归于宁静。
青锋站在况飞舟身侧,看着况曼离去的方向,沉声道:“弟妹就在前方,你不去看看?”
况飞舟微仰着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那边。
“事情解决了,我要回圣慾天,你要一起走吗?”见况飞舟一声不吭,青锋叹了口气。
造化弄人,他与弟妹年轻时蜜里调油,羡煞旁人。谁能想到,如今却成了这样……
若是因为无情,而成今天这局面也罢,偏他们不是无情,而是有情却不能相守。
况飞舟收回视线:“走吧。”
青锋点了点头,转身,就准备往圣慾天去,刚转头,就看到那边和巫胥他们站在一起的石郁。
青锋嘴一张:“石家小子,要不要随我去圣慾天?”
上次阿曼说了,让他指点一下这小子。
刚才对战的时候,他分心神关注了一下,这小子的刀法……看着和他们圣慾天的刀法有些相似。
他的刀法,似乎出自与圣慾天,但又有些不同……
先不管这些,把人给弄去圣慾天,回头多探几次,说不定就知道原因了。
石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前辈可以先等一会儿吗?阿曼还未回来……”
那意思,就是要去圣慾天,也得先和阿曼说一声。
况飞舟听到青锋的话,抬头,往石郁和阿月身上看了一眼,见阿月容貌与阿曼有几分相像,当即便知道了他们是谁了。
他知道石竹月带了一双侄子来漠北,但却一直无缘相见。
这会儿看到了这两兄妹,又不由得恨起了阿穆圣。
忽地,他觉得让阿穆圣这就么死了,有点太便宜他了。
瞅瞅他把竹月一家祸害的多惨,三十年,三代人……
想到这里,况飞舟眼睛一凛,骤然看向那边被捉住的妮怜。
他冷哼一声,轮椅轻转,无形内力从轮椅下倾泻而出,猛得震向妮怜。
妮怜本就受伤严重,哪经得起他的内力。内力一撞上她,她就呕了血。
沉默间,况曼与孟九重的身影从草原另一边出现了,两人速度很快,眨眼便和大部队汇合了。
“师父,阿穆圣的尸体。”两人一到,孟九重将阿穆圣放到了穆元德脚下。
穆元德轻嗯了一声,让血鸦卫将尸体立即拿去前方交给镇北侯。
镇北侯那边,所率士兵并不多,拦阻不了五十万大军多久,所以需要阿穆圣的尸体,扰乱回纥军心。
那里有五分之一是阿穆圣的信徒,一旦他的尸体出现,五十万军将溃不成军,根本没时间继续与镇北侯纠缠。
血鸦卫正欲带着阿穆圣的尸离开,刚被况飞舟内力震伤的妮怜,在看到阿穆圣尸当下,突然激动起来,她用力挣扎,似乎想脱开束缚,去将阿穆圣的尸体夺回来。
“阿穆圣……”一声道声嘶力竭的呼唤声,从妮怜的嘴里传出。
一声之后,声音便沉了下下去。
妮怜一双眼睛,随着这一声呼唤,顿时失了色彩。
她怔怔地盯着阿穆圣的尸体,脸上死寂一片。
没人去管妮怜的伤心,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觉得妮怜值得同情。
这其中,还包括百濮的人。
况曼向阿月和巫胥道了一声,说她阿娘在前方等他们,让他们赶紧过去。
阿月和巫胥颔首,告别在场众人,便前去与伦山蛊后汇合。离去前,阿月将石郁叫到一旁,两兄妹不知道谈了些什么,离开时,阿月的眼睛有些发红,而石郁也埋着头,一看心情就不好。
这一别,若不出意外,这对兄妹再见的机会屈指可数。
除非阿月踏出伦山,要不然,他们是极难再相见。
送走阿月和百濮众人,孟九重走到石郁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石郁勉强扯了个笑。
况曼来到况飞舟身侧,推着轮椅,慢吞吞往前走:“阿爹,我要回中原了。”
这边的事,差不多处理完了,后续就看朝廷的发挥了。
如此好的局面,若朝廷还不能处理,那姜鲁皇室,怕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况飞舟神情一顿:“回中原?不在圣慾天?”
况曼:“我还要去百濮取泪藤,呆在圣慾天,怎么带阿娘回家。”
她刚才问阿娘要送信的地址,可不是随便问问,而是为了方便以后联系阿月。阿月曾说过,她会弄地萧给她,等阿月回去后,她就立即发信过去,让阿月帮忙从伦山弄个地萧出来。
拿到了地萧,她再出发前往百濮,有在这大草上救下百濮众人的情分,再入百濮已不难。
还有便是她的异能快升级了,她得回到中原,找一处大山将异能升上去。
异能升级,漠北这边不行,大草原的生机供不了她异能升级。
况飞舟微垂头,沉默片刻:“回中原后自己当心,沈镇远躲在暗处,一直未有行动。以前,我一直以为咱们家的这场悲剧,主导者是阿穆圣,但是……最近圣慾天发现了一些东西,阿穆圣说不定,只是沈镇远刻意推出来,搅乱我们视线的人。”
况飞舟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该向况曼透露一些东西,避免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被算计了去。
他知道自家女儿聪明,想算计她不易,但还是提醒一下。
况曼黑眸一沉:“阿爹是说,沈镇远才是真正的阴谋家?”
况飞舟:“也不一定,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他们两人的合作,也许是各取所需,但是沈镇远比阿穆圣更沉得住气,心思也更加紧密。在我们看来,沈镇远似乎是被阿穆圣牵着鼻子在走,但暗地里,却是阿穆圣被沈镇远推着走。”
况曼困惑:“此话怎么讲?”
况飞舟:“阿穆圣的阴谋暴露的太蹊跷,他汲汲营营这么多年,都没露出狐狸尾巴,为何你娘刚回来寻仇,江湖上就多出个孟寻?这个孟寻,还是阿穆圣的人。阿穆圣远在关外,就算是为了天玄令,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行动。我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阿穆圣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入安排人手入中原武林,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试图用他转移你阿娘的注意力,暗中推着阿穆圣插手。阿穆圣自认聪明,却落入别的圈套,却还不自知。”
这一点,从矛头开始指向回纥枯鹤院时,况飞舟就开始疑惑了。
他去年曾深入过一次草原,那时虽只为了给阿曼出口气,但他却在草原上发现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再串联起败得这么快的阿穆圣,困惑颇久的问题,隐隐有了答案。
况飞舟:“穆子淳早早便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他与沈镇远在未出事之前,关系极好,可偏沈镇远却要除掉穆子淳,若是穆子淳不出事,他的赤阳堡前途更光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况飞舟嗤笑一声:“依他之心计,可不像是一个为了亲姐,就受人威胁的人。”
“他与阿穆圣合作,背后必有他的原因。是何原因,我们都不清楚,但从你泾山上发现的事来看,他所图不小。”
况曼:“阿爹是说,他另有目的?”
况飞舟点头:“就是不知道,他做这些,最终目的是为了什么?”
况飞舟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向况曼:“这些事,阿曼你别插手,你专注于解开你娘的忘情蛊就好。正好这事你接手了,我可以抽出手来调查一些事。”
况曼:“阿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况飞舟:“是发现了一点东西,但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要不多久,应该就能解开所有谜团了。”
不久前,有一个牧民进了关。
据他属下说,这个牧民在草原上也算是名人,每年都会出关入关好几次,那段时间,正是回纥点兵准备出发的时候,以防万一,他就多调查了一下,一调查竟发现,属下所禀报的这个牧民,曾在苏兰马场出现过。
苏兰马场是拓跋吉的私人马场,这个马场据说,是由他的宠妃盛妃在打理。
以前他们只知道这个盛妃是拓跋吉的心头好,一直深入简出,极少在回纥以外的地方露面,所以并没有太去关注她,但是从泾山收罗出来的信件却指出,这个盛妃是沈镇远的姐姐——沈兰。
沈兰管着苏兰马场,而在苏兰马场上出现过的人,却乔装打扮入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