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峥抱了一篓子炭去了大殿,一推开门就听到阿姜说:“这是三等的炭,不太好,呛。咱们别呆太久,早些回去吧。”元峥脚下一顿,想送进去,又怕把人给呛着了。
阿姜回头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送三等的炭。
阿姜道:“还不快进来,要死了你,冷风直往里灌!”
元峥慌忙抱着炭篓子闪了进来,用身体蹭着把殿门给推上了。抱着炭篓子,局促地背倚着门,吃不准要不要上前。阿姜道:“你还不快过来?”
公孙佳站在蒲团后面,默默地看着佛像。元峥看阿姜的眼色,轻手轻脚地添着炭,小声说:“我把炭盆挪一下,烟气不正对着鼻子往上冒味道就没那么冲了。”他烧着这炭并不觉得有多差,不过一个公孙佳这样的姑娘,当然需要更好的木炭,投入香料的那中。
公孙佳没有动,足与佛像对视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活动了一下站僵了的双腿。阿姜扶着她,小声问:“聊完了吗?”
公孙佳笑笑:“嗯。”低头看到元峥头上一朵小白花,小小的绢花簪在编起的卷发上。忽然想起来,这个孩子也是没了父亲的,忽然就对这个阿静多了一些怜悯。问元峥:“年赏到你手里了吗?”
元峥道:“是,发了双份儿的。”
“过年了,可以出去逛逛,”公孙佳说,“你还小,活泼一点也没什么。”
元峥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仍然动念:能出去先踩个点,打听打听京城哪里胡商多、哪家人好,倒是个好机会。
就是这么跑了,委实有些对这家主人不起,元峥偷偷瞄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敛了敛斗篷:“走吧。”
阿姜巴不得这一声,对元峥道:“今晚你辛苦了,拿着买糖吃。”塞给元峥几块碎银子。元峥又多攒了一点跑路的钱,接下来往腰带里一塞,再抬头,阿姜已经扶着公孙佳走出大殿了。
出了大殿,阿姜小声说:“这一趟跑的,您心里有底了?”
公孙佳道:“嗯。更明白了。”
“那接下来?”
“照旧过咱们的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今天这样的大喜事,我看您不是很高兴。”
公孙佳笑笑:“那是刚才,现在我高兴了。咱们就等着看戏就好了。”钟祥是说,不要猜皇帝的心思,那就是说,皇帝肯定是有心思的。她不值得皇帝针对,就是有别人值得呗?谁被皇帝认真看着了,谁就自求多福吧!皇帝对她没有更多的期许,那就是用不着她冲上前呗。
下面的事儿,她就先不猜了!只要公孙家还在她手里,做个娇生惯养、娇里娇气的县主也没什么不好。
阿姜笑道:“看来是场好戏了。”
“嗯呐。”
“那我等您明天从宫进而回来跟我说?”
“明天恐怕不行,要有耐心,这样的事情,没个三年五载的,怎么会有结果呢?哎哟,不想了不想了,怎么又要犯老毛病了呢?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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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睡了新年里的第一个好觉,次日一早依旧早起去宫里打牌。
过年是交际的时节。
宫里往哪家传旨了,没多久消息灵通人士就都知道了。公孙佳紧接着又跑到了钟府,天黑前再赶回了家里。一切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今天到了皇后殿里,就颇有几个人知道她跑了这一趟。舅母如湖阳公主等人,都是知道旨意内容的,皇后也是知道的,几个人一起打起她:“正月初一得那么大的彩头,你今年一年的财运都会好的,今天可要大方些。”
公孙佳往旁边的桌子上一坐,道:“好。我今年一年的财运都好,谁来?”
钟英娥将袖子一卷:“我来!”
皇后道:“咱们也打咱们的!”将自己面前那一桌也开了牌,额外叮嘱了一句,“都打牌,不许打趣小孩子。”免得有人对公孙佳说什么,弄得场面不好看。
女人们断了当面试探的想法,也都有心思,有琢磨着想跟皇帝也讨这样大好处的,有想着自己可能没有公孙佳惨、家里没有公孙昂那样大的功劳,所以要讨个次一点的好处的。还有想着皇帝这是不是又要来一次大封赏,自己是不是可以等着得到好处的。
唯有公孙佳今天心里稳得很,她与钟秀娥坐在一起,母女俩商量着打同一副牌。主要是钟秀娥打牌,公孙佳出钱,赢了算亲娘的,输了算她的。最后一局下来,她给包圆。钟英娥到底是亲姨妈,打了两轮说:“药王,你今天话少了。”
公孙佳道:“昨天把一年说话的份儿用得差不多了,得省着点说。”
“噗——”钟英娥笑了,“这又是什么养生的法子?”
“我自己琢磨的。”
她也就跟姨妈说话多一点,钟秀娥问她:“你看这两张牌我出哪张?”的时候,她通常是点一点某张牌:“这个。”多数时间就看着大家,也不参与太多的闲聊。再看太子妃与广安王妃,还是站皇后身后,广安王妃的表情愈发的生无可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行尸走肉的味儿。
皇后那一桌已经出了几个今天手气好的了,人人面带喜色,因为这代表着红封告身。公孙佳今天是不赢不输的局面,钟英娥输得多,她也不生气,有得玩就很开心,这一桌都是不争告身的,气氛倒比皇后那儿更自在也更放得开,赖牌的、打闹的也分外热闹。
皇帝与太子便在此时进来了。
皇后一面起身迎接,一面说:“大郎倒是难得过来看我们玩牌。”
太子年纪比这皇后还要大一点,叫起人来丝毫不尴尬:“阿娘这话,我听得惭愧,以后多来看大家玩耍。”
皇帝问道:“都有谁赢了啊?”开始发红封儿,发完了一叠,手里捏着一个问公孙佳,“你今天没打牌?”
公孙佳道:“才输给二舅母,又从阿姨那里赢回来了。”
皇帝笑着又发给她一个:“不输不赢,岂不白陪着这些长辈了?这个补给你。”
公孙佳福了一福,双手接了。皇帝道:“不错不错,就这样,小孩子不要操心太多的事情,就痛痛快快的玩儿,有事长辈们顶着。嗯?”
公孙佳抬头看了看皇帝,见他一副慈祥的样子,说:“好。不过为防意外,我声音小,要养代骂,力气小,要养打手。好顶到长辈们救我。”
皇帝又是一阵大笑:“好!准了!”笑够了,对皇后说:“你们接着玩儿,我与大郎还要与他们吃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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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不是游园会,也就对这群亲贵开三天。
到第四天上,各家贵戚都开始回府过自己的交际生活了,宫里那一家人也开始像普通人家一样,过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新年,而非照着礼仪规范书上写的那样三步一礼、五步一拜,再看别人给自己行礼。
太子在东宫摆个小家宴,出嫁的延福郡主也带着丈夫钟源回来,太子与太子妃在上面坐了,太子手下坐着钟源,太子妃手下坐着章昺,一儿一婿相对而坐,也都是青年才俊的样子。
两人脸上的表情却不一样。章昺快要过年的时候被老婆闹了一场,过年还得跟老婆捆在一起,因为按照惯例,这几年大家伙儿都得跟正妻过,显得尊重合礼法。他亲娘又训了他一回,认为他不能把妻妾给摆平了,也是水平不够,有宠妾灭妻之嫌。太子妃对儿子要求极高,当她的儿子未必就是一件幸事。章昺在外面还要装成个正常模样,回到东宫表情就很难看了。
钟源心情挺好的,公孙佳拿了赏赐、被钟祥一顿锤之后也老实了,从此省了钟源不少事儿。延福郡主心情也不错,因为丈夫的关系,她跟公孙佳关系也还不错,公孙佳有赏,她也为公孙佳高兴。
太子妃虽然是“没有活人味儿”,感情不够,做事有礼法补充,她倒也不苛待庶女,还问延福郡主:“大娘心情不错?”
延福郡主带点故意地说:“是呢,咱们担心药王好久啦,就怕有人欺负她。现在可好啦,她家业也大了,也入了阿翁的眼,我真替她高兴。”
章昺闷闷地说:“她一个小女孩儿这般厚赏,与礼不合。贵戚殊功者都没有呢,福气太大了压身。”
他说这话本是好意,但是延福郡主不爱听,反唇相讥:“阿翁愿意给,这福气就是她的。我只听说过福气养人的,没听说什么压不压的。”
吕氏这几天一直跟章昺闹别扭,延福郡主跟她丈夫顶嘴,她还是忍不住帮丈夫:“连外公还没有这样的赏赐呢,那可是一份骠骑将军的家业!”她的外公自然是乐平侯纪炳辉。
太子不以为意地说:“乐平侯要是像定襄侯一样放开旧部、解甲归田,做个富贵闲人,自然不会比药王过得差。”
钟源微惊,心道,看来药王的感觉也没错,赏赐背后确实是有文章的。只是这文章与药王本人如何无关,她只是凑巧赶上了,位置又正合适。还是外公高明。咱们家以后,大约也要走这解甲归田的路子。害!我与药王又如何能与阿翁、姑父相比?既约束不得那些骄兵悍将,我们是不富贵也得富贵的。
章昺一板一眼地道:“定襄是休战时刚好死了,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解甲归田,依旧是骠骑将军。”
太子被气到了:“比方!比方!你听不懂吗?”
太子妃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还要为国效力的,怎能轻易就安闲了去?好啦,咱们家宴,就该说说笑笑,怎么又说到朝廷上去了?”
哦,钟源心说,对,您弟弟纪宸可不能埋没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端起酒杯来劝太子:“阿爹,自家人过年闲聊而已,不带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