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计划不一定很周全,但是在只有自己可以默默准备的时候,有个思路比没有强。
对了,荣校尉那里训养的孩童,也得加紧。新年伊始又得赐庄园奴婢,完全可以扩充规模了。至少要养足五百人,别问,问就是看家护院打猎给她看。
于是就有了刚才与荣校尉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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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校尉对公孙昂的感情极深,很是乐见公孙佳不忘家学传统。
他消息一向灵通,对变化的嗅觉也颇为敏锐,早已察觉出来这京中内外,不,整个天下,人们渐有了重文的倾向。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钟佑霖,明明出身勋贵之家,明明祖父、父亲两代都是名将,明明文学上糟糕得一塌糊涂,偏要往文人堆里凑。还要为所谓“名士”鼓吹。
可以想见,过不了多久,前朝风行的那种追捧名士的潮流又会重新回到人间。到时候,大家提及公孙昂这样的人,多是当作写诗的素材,而不是真正的榜样。
荣校尉自己就是武人,自然不是很喜欢这种潮流,他更希望朝野知道武人之苦,不要提到武人就只有“粗鄙”一个评价。
荣校尉道:“主人想听这个?这个当时我正在烈侯身边伺候,所以知道一点……”
公孙佳就坐在一边听着,荣校尉讲到兴起,站起来对沙盘指指点点。公孙佳渐渐听得入神,这些内容都是她从小听得很习惯的,何处安营、何处设伏、何处要注意水源、如何保护好粮道,等等等等。
直说到单良举着一份邸报进来,笑问:“你们做什么呢?”
公孙佳将对荣校尉讲的又说了一遍,单良笑拍着邸报说:“大妙!如此既传了烈侯的事迹,也显得药王的孝心。要我说,可将余将军等人渐次请了来,大家一起讲一讲,最后请一位仕林的名宿做一篇锦绣文章,岂不美哉?”
荣校尉皱眉道:“是有这些好处不错,先生说得也未免太直白了,什么都带着算计。”
单良将邸报往公孙佳面前一递:“没有什么大消息,”接着才对荣校尉说,“药王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要说得明白。咱们这做参赞的不将话讲明白,难道要药王先猜咱们的意思?坦诚一点有什么不好?什么叫算计?人吃了饭就不会饿了,我将这事实说了出来,就叫我有坏心眼儿?呆子!”
眼见两人又要互瞧不顺眼,公孙佳道:“既然先生也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办吧。先生也来说一说,当时你看到的。”
“哦?还有我的事儿?”
公孙佳笑着摇头:“不要撒娇。”
荣校尉对单良发出一声嘲笑,单良举起拐杖要打他,荣校尉不动声色挪了挪脚步,单良游戏一般的一杖就落了空,堪堪在荣校尉身前一寸划过,连点衣角都没沾到。
公孙佳抄着手看他们小闹一声,才说:“如果能有敌方的眼睛、嘴巴,就更好了。”
单良道:“这一场,我看看,是十五年前那个?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难喽。不过后来有一些还是可以找到当时的对手的。烈侯曾收伏过降将,药王也见过的,致奠的时候都来过的。”
“等说到那个的时候,先生提醒我一下。”
“好。”
三人又站回了沙盘前。
一场战役放在史书上可能是简短的几行字,经历过的人细说起来,一个上午也就说了一半的布置而已。单良说到粮草就破口大骂:“那群王八,坑人坑到咱们头上来了!拿糠掺着陈米供前线!”当时他才跟着公孙昂不太久,将将混到可以独当一面领一部分文书后勤工作,被坑的就是他。
押运粮草的人给他验货的时候都是拿的好粮,后续进的却是陈米掺谷糠。供应大军的粮草数量巨大,是不可能一粒米一粒米的验的,一般是抽验,画押,清点入营。抽验的时候合格了,清点入库的时候就是点数米的包装数量,而不是每袋都打开看一看。
单良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奸诈混蛋诡变多端,本着谨慎的态度,别人抽验一批,他抽验了两批,自以为应该没有问题了,然后签字了。
米一下锅,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陈米就算了,一袋米,上面半截是米,下面就是掺了许多米糠的。这是喂人啊还是喂猪啊?兵士们一看饭碗,好险没炸营。若非公孙昂眼明心亮找到了弄鬼的人,照着军法,单良当时就得给砍了。
也亏得公孙昂办事会尽量留个预案,陈米筛一筛,先下锅,再另调他处补给。就因为这个事儿,使得补给能够坚持的时间变短,公孙昂启动了骑兵突袭的第二套战争预案,才把这仗啃下来。
如果没有第二套方案,公孙昂可能真得把单良给砍了来安抚军心,以坚持到补给就位。即便是这样,单良当年也挨了四十军棍,打得腿更瘸了。
这个教训让单良一直记到了现在:“说打仗打的是粮草辎重、后方安稳,这道理谁都知道。真上了战场,你就会明白打起仗来你光知道道理是远远不够的。在战场上他娘的鬼晓得会遇到什么破事!眼前的对手不可怕,背后捅刀的才是真的要命呢!多点心眼不是坏事!谁都别信!不管干什么事儿啊,都要留一手。”
公孙佳微有惊讶:“以前也听阿爹讲过这些故事,都没有这么详细,不想背后还有这么许多文章。先生多说一些。”公孙昂以前复盘,更侧重于哪路进攻,哪路出击之类。后勤等也有提及,都是出了大问题,比如粮草眼看要吃光,所以不得不改变战略,出奇兵以免被拖死。哦,想起来了,好像有一次复盘提过的,粮草缺了改变打法的就是这一回。
原来缺粮的真相是这样!
公孙佳问道:“后来呢?以次充好的人,杀了没有?”
单良解恨地说:“当然杀了!当时还有人要拿几个小吏顶罪呢,呵,哪能骗得了烈侯?”又问,“药王为什么问那个罪人?”
公孙佳道:“如果我来判,不但要杀了元凶,将他的脑袋挂在城门上,还要籍没他的家产,流放他的父母妻儿,让他们的哭声惊天动地,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不这样就不能震慑住后来者的贪念。军粮上做手脚,是要动摇动国本的。一场仗的胜负并不要紧,但它不能为以后所有的败仗种下祸根。”
单良大赞:“对!”
公孙佳趁他谈兴起来了,继续问:“还有类似的事情吗?”
“害!哪里又会少了呢?”单良又夸了荣校尉一句,“说到这个,就得夸一夸小荣了,有了一个他,为大家省了多少心。多少闹事的人,不等作起来,就被他侦知,免了大家许多麻烦。”
公孙佳点点头:“不错,消息很重要。哎?咱们说了这大半天了,也没个人记的?”
三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一时竟都忘了。荣校尉道:“我调个会速记的来。”他手下有几个这样的人才。刺探消息之类,要机灵、记性好的,再有笔头快的有时候也需要一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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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公孙佳还是窝在自己家里,她想专心复盘。打算自己在家先与荣、单二人将书房里的沙盘从头到尾了解一下,出了正月再陆续与公孙昂的旧部接触,请他们讲一讲当年的战事,以便相互印证。
不同的人讲述的立场是不一样的,她希望能够知道全貌。有些事情,从一个人这里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理。如果换了另一个人,站在另一个方向上再看这件事,就严丝合缝,完全有理有据了。
不想第二天她就没能继续这个计划。
第二天,公孙佳睡到差不多,又起来吃过早饭就去了书房,预备继续听昨天的那一场。昨天单先生过于兴奋(记仇),杂杂拉拉讲了许多的题外话,才讲完了前置的布置,后续还没展开讲。
才到沙盘前坐下,荣校尉大踏步走了进来:“主人,那件事有眉目了。”
“嗯?”
“吴宫人的家人。”
“咦?”
“昨天我让小林带人先去将京城适合游乐的园林都踩个点,小林在城东的那处园子里碰巧遇到了他。”
“TA?哪个TA?”
“吴宫人祖父的学生,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吴宫人的祖父、父亲不知变通,为前朝殉了难,吴宫人的祖父当年也是小有名气的儒师,除了自家子侄,还收过学生。本朝就算诛九族也诛不到学生头上,吴家死得惨,吴宫人祖父的学生倒是全须全尾的。学生里还真有一个义士,名叫计进才,老师蒙难,同学都散了,只有他留了下来。
也托赖他的奔走,又是求情、又是贿赂,这弟弟没有被判流放也没有随母亲没入宫廷,而是在宫外为官奴。如果是前者是多半是死于途中,如果是后者,大概要被阉割,计进才算是给吴家保留了一条血脉。
做官奴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奴婢,由人搓圆捏扁,这孩子长得好,三转两转给转入了乐籍,成了个乐户,仅止是作为一个零件齐全的男人活着。
这孩子当时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没人照顾未必能活下来,计进才于是也不离京,一直生活在京城,给人代写书信、代写墓志、代笔作弊、抄书、陪达官贵人饮宴的时候凑趣写点诗文助兴,再开个小小的私塾。一是要凑够自己的生活费,二也是为了攒钱照顾吴宫人的弟弟。反正就这么过来了。
京中文士也有赞他义举,时不时给他点活计做的,但是哪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直接就把他收到府里。要他入府,他就只有一个要求——救吴家小世侄出火坑,改成正经的民籍,否则免谈。有心收留他的人都被这个条件吓退了。
乐籍里少几个人不是什么大事,每年也都有脱籍的,只因吴家的来历有点问题,今上不放话,谁也不敢就私下办了,连带也不能明着收留这个计进才。不要看看对钟家百般纵容,对纪家也是周旋,对别人,今上眼里那是真的不揉砂子。
小林踩点,就遇着计进才这么个人了。小林连夜又去打听吴宫人的弟弟,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这人长到现在快二十岁了,端的是个姣美的男子,乐籍里很有名,许多人盯着。
“不太好弄。”荣校尉给出了自己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