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二十日,眼看京城已在眼前,自上而下都透着一股轻松与兴奋。公孙佳这些日子以来办事公道,士卒有不服上诉者,她也都认真听取了意见,并且给出了足够的理由。连对纪宸部,她的评价也颇为公道,纪宸的士卒更整齐、战斗力更高,只是运气不好,狼主自己往右路钻,那这就不是纪宸的问题了。纪宸在左路打得也不错,思路清晰,用兵也更高明。
她还管着兵部,只要照着她给出的方案来,那是真的不会埋没出力的人。赏赐就在眼前,家,也就在前方。甚至一部人已经到家了——由于部队成份比较复杂,一部分是随着主将返将,沿途各地抽调来的一路上就已经回家了。回家也回得很安心,公孙佳也把他们的功劳都记录下来了,他们可以等着赏赐了。
这一日,岷王回去写他的新奏本,琢磨“请罪”,公孙佳问吴选:“安定王向我要你,你要跟着他去吗?他来年还是要赴外任的,你跟着他,是在州府任职,以你这些日子的表现倒能升上一级。”
吴选道:“不能跟着君侯吗?”
公孙佳笑了:“我又不曾开府!你要进兵部?现在还差着点儿。要是想念你姐姐了,想留在京里,倒是也有空缺,就是闲了点儿。你的年纪,又肯吃苦,不如外任。”
吴选有些沮丧,说:“安定王性情不定……”顿了顿,似悔失言,最终下定了决心说,“时而怯懦时而颠狂。自卑,又听不得人说他不好。”
元铮在一旁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吗?你俩倒还挺配的。
公孙佳道:“却也磨练人。他倒觉得你挺好,很合意,很能干,他信任你。你……跟在他身边,辛苦了呀。”
吴选低下了头,公孙佳道:“唔,我再想想吧,回去之后跟你姐姐也商议商议。不急。”以她现在的本事,安排吴选这个级别的人,什么时候都能办,不需要特别的找什么机会,是真的“不急”。
“是。”
公孙佳道:“你去吧。阿宇啊,将那些土仪,分他一份,回去好交际。”
吴选急忙推辞。公孙佳摇头:“我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那么的吝啬,那么的思虑不周,长大了才明白,不是他们不好,是匮乏。譬如你,想到了要走亲访友,可你两手空空,拿什么去见人?也就只好缩在家里,做个孤僻的人了。是不是?你如今钱倒不怎么缺,可走得急,土仪是没有的。这也是匮乏。阿宇。”
单宇道:“是。吴主簿,随我来吧。先领了东西,你回京的时候就自己驾着车走,就说是你自己的。”把吴选拖了走。
薛珍问道:“君侯也会匮乏么?”在她的心里,公孙佳从来都是主人,拥有无数的财富,权势通天之人,怎么会有这种匮乏的感叹?她只是觉得君侯真是太贴心了。
公孙佳笑笑:“人与人的匮乏是不同的。匮乏不是贫穷,是缺少。人总会有缺少的东西。”
薛珍有点听不明白,疑惑地歪了歪头。公孙佳道:“庄子上的丫头,衣服上都是补丁,她就会羞于见人,给她件新衣裳、再给她两串钱,你是不是就更乐意见她?你呢,衣食无忧,也拿得出两串钱,可你要的是两串钱吗?”不同的圈子对资源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薛珍胆子大,问道:“那君侯匮乏的是什么呢?”她完全想不出来!
公孙佳笑笑:“等我拿到了,你就知道了,现在可不能说。”
薛珍嘟起了嘴,公孙佳乐了,招招手,将她招过来伸出食指轻戳她鼓起来的腮,软乎乎的,可爱透了。正要说什么,外面一阵混乱,夹着一声:“什么人?!”接着又是:“胡人!”、“刺客!”的声音。又有“走水了!”的喊声。
薛珍跳了起来,拔刀在手,紧贴着公孙佳,挡在她的面前。元铮抽出佩剑,下令:“护卫!结阵!一!”
第一阵就是一群人手执兵刃脸冲外围成一个圈儿,把公孙佳围在中间,同时圈内还有两个人执□□,为了是防着头顶。
阵结好了,元铮对薛珍道:“守在这里!”冲出去指挥擒拿刺客去了。荣校尉执剑而来,元铮道:“我去。”荣校尉道:“好!”公孙佳对荣校尉道:“传我军令,全军原地待命,不许慌乱,离的最近的人救火!阿荣,接岷王、安定王过来!”
外面一阵乒乒乓乓,夹着惨叫与兵器相交之声,很快平息了下来,火也扑灭了。
燕王父子不要命地往这儿跑,纪宸离得远,也在往这里赶,他们都在公孙佳的营外被拦住了——章旭并没有与纪宸在一处,他看岷王与公孙佳做了邻居,索性与他们俩合在一处了。经过了一番观察,才放他们进来。岷王早带着余威,与章旭一起成了最早的一批访客。
所有人都很惊惶,公孙佳担心三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他们又何尝不怕公孙佳在自己面前出事?一看公孙佳完好无损,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燕王,恨恨地骂道:“不知道哪里来的畜牲,竟然敢咬人了!”
公孙佳倒还平静:“诸位都要加强防卫了。”
不多会儿,元铮过来回报:“是死士,着胡人服色,听得懂我们的话。观其体态不像是胡人。”死士,就代表着很难有活口。
燕王急切地问道:“不是胡人?”
元铮道:“没能问到,眼见其事不成,他们便自裁了。然而,出手不一样。”这同样是一个只有行家才能看出来的问题。不同的军队的习惯是不一样的,比如有的擅长用长枪,有的擅长用弯刀,他们发力的方式,操练的基础招式也不一样。天下的死士培养的方法肯定也是不一样的。再说体态,水土物产等等原因,由于人口流动不大,一个地方的人通常会有相似的特征。
刺客一共二十余人,如果说胡人里有几个长得像南方人那是有可能,但是二十几个人全长得没有胡人的特征,这就不对了。“胡人”故名思议,须发更浓密。此外还有眼距、五官的组合等等,感觉就不对。
燕王跳了起来:“那会是谁?一定要彻查!”
公孙佳道:“人都死了……”
“那还有物件呢!”
公孙佳道:“还好天冷,拖回京城再说吧。”
岷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有点怀疑是他哥燕王干的,但是……公孙佳的仇人里,纪家得排头一号。别的不说,吕氏就有前科,那可是纪炳辉的外孙女!他说:“我看,明天开始就加快行军,早些回京!还有,要报给京城知道!”
这个无人反对。
公孙佳道:“尽量不要声张,就说走水了,我受到了惊吓,要快些回京看病。”
纪宸说了句公道话:“今夜这般,消息是封锁不住的。要安定军心,不如你明日巡营,让将士们看到了,他们也就安心了。”纪宸此时也在怀疑,是不是他亲爹干的,一时心中有些乱。
燕王道:“这怎么行?焉知刺客没有同党?这不是给刺客机会吗?你这安的什么心?”
公孙佳道:“不要争吵,明天聚将不就得了?就这么定了!”
第二日,公孙佳再聚将,看起来一副暂时不会死的样子,总算让大家的心安定了下来。接下来,大军以一种“要去前线与人交战”的警戒姿态开回了京城。
原本离京城就只有三、五天的路,一旦加速便走得飞快,迎头撞上了皇帝派来的使者——霍云蔚。
霍云蔚带着郑须,两个人一个外臣一个内官,来的既不是公孙佳的亲戚们,也不是宗室。
霍云蔚见过燕王与纪宸之后便不客气地说:“奉陛下谕,我二人要与监军面谈。”
燕王与纪宸目光一对,又各自别开,与霍云蔚告辞。清完场,霍云蔚道:“安全吗?没有乱人吗?”
公孙佳道:“放心。”
霍云蔚这才卸下官方的表情,急切地问:“究竟怎么回事?陛下很是挂念,到底是什么样的刺客?真的没有活口吗?尸体上能看出来不是胡人?我亲自验尸去!”
公孙佳道:“霍叔叔,尸体还是由我带进京城更安全些,你要先拿走了,当心有人抢。”
霍云蔚道:“有古怪?”
“您急着回去覆命,就别带东西了。我派人护送您回去。不不不,事到如今,也不用护卫了。都盯着呢。那就请您给陛下带句话——刺客可以是任何人。”
霍云蔚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刺客别是假的吧?”
“是真的,被他们所作的人,伤口溃烂,他们的兵刃上涂了秽物。要是我挨上了,怕就是死了。亏得我的护卫身强体壮,发现溃烂之后重新清洗了伤口,刮了腐肉才保了命。”
霍云蔚的脸色非常但没有变好,反而显出了惊恐的模样,在公孙佳耳边说:“刺客是你的仇人,但是你这里是不是发生了比刺客还可怕的事情?传话陛下……燕王也很危险?天!陛下,陛下,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公孙佳也在他耳边说:“你我不要辜负陛下才是,传话吧。”
霍云蔚直起身来,正一正衣冠:“我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