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熙到了钟府,看到正在重新布置棺材。
棺材是钟泰和钟佑霖俩人跟着队伍去拣骨装运来的时候,人都死了几十年了,骨头都烂得不全了,当年陪葬的物件儿里金银都生了锈,丝绸烂成了泥。两人拣回剩下的骨头,清洗,盛入锦囊里,装进棺材带了回来。
钟泰恨得要命,差点没下令把纪家的祖坟给扒了。还好有个薛维跟着去了,好说歹说给劝住了——他提供了一个折衷的方案,画个圈儿,将纪氏的主墓给圈一圈,圈子之外掘平深犁,洒入朱砂符灰,再埋入雄鸡、黑狗。
使坏这一条,薛维比钟泰要精明得多。也就是府里个单良,公孙佳又不好欺,他才活得像个好人了,其实肚子里一套一套的,都不太像薛珍那个直肠子的亲爹。
回到钟府,大长公主也不害怕,抱着头骨哭了一场。然后公孙佳就来了,她是担心这场事办岔了特意过来帮忙的。她一来就给大长公主这里规划了,本来是准备了全套的收敛行头,遗骨已经这样了,也不好穿戴了,索性就火化了。金银重匣装了,再往棺椁里一放,之前准备的衣服、首饰都陪在棺材里,往城郊陪陵那里葬了,安排在钟祥的墓边点穴。
还有就是,她跟大长公主商量,之前她放出过话的,要给这位姨母“兼祧”,话都说出去了,她也认,就看大长公主这边怎么安排。
遗骨的安排大长公主没有异议,“兼祧”的事情她有点犹豫:“你自己家的事还没办好呢。”公孙佳要是个男孩儿,大长公主一点也不带犹豫的,这事涉亡者,说话有言灵,当时公孙佳立的誓,事又办成了,大长公主从迷信的本心里想倒是想同意的。
但是,公孙佳是个女孩子,兼祧什么的,她得亲自生。一想到生育,大长公主心里就打突。
正商量,章熙来了。
他先在灵前哭了一阵,接着逐开了要上前的诸王,自己去看大长公主。听说正在商量的事,问道:“什么‘兼祧’?”常安公主低声说了:“妹妹无子,日后的祭祀就……”
章熙看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当然不能说自己早就知道还有个大姨,她在章熙面前是装成才知道的,她抢先说:“我正合适,反正已经用了我的棺椁,一事不烦二主。”
章熙吃惊地问:“你的?”
“我棺材多。”
章熙叹气:“她姓钟。阿羽呢?”阿羽是钟源和延福公主的次子,出生的时候遇到父亲前线出事,母亲难产,他身体有些弱,一向不活泼也不爱到人前凑热闹,幸尔不像公孙佳那么倒霉,养了这么几年,倒逐渐康健了起来。
章熙道:“就他了!”
公孙佳就不好与章熙的外孙争这个了,说:“现在好了,事儿也定了,您也该回宫了吧?”
章熙瞪她,公孙佳道:“您来过就已经是心意了,再呆下去礼遇就过重了。”
“你不懂!我看还是你走吧,去政事堂跟霍云蔚一块儿干活去。”
公孙佳拖过一张蒲团,坐地上不动了。君臣二人对峙了一阵,直到阿羽被换了身衣服带了过来,才打破了局面。大长公主道:“行了,都甭别扭了,咱们开始吧!阿羽,你来。”
阿羽不能算“孝子”倒好做个“顺孙”,仪式也就有模有样的开展了。不多会儿,霍云蔚也来了,好些个大臣都来了。霍云蔚先劝章熙回宫,再劝公孙佳回府:“这场面竟要比太妃、郡王当日还要大,这合理吗?看看外面,六部官员有多少?诸王宗室有多少?不像话!”
章熙道:“又如何?”
“容易引起物议,陛下不在乎,逝者是需要安宁的。”
“你!”
霍云蔚诚恳地说:“我也很想姐姐,如果可以,我也想给她更加风光体面的丧礼。可我最不想的是,她死后还要被议论。人的舌头,是世间酷刑!”
公孙佳道:“你总得等我烧点纸钱上点供吧?人都饿了几十年了……”
章熙不干了:“什么?”
公孙佳道:“薛维回来说……”
几人回到家里,也不敢跟大长公主说,去的时候看到坟头很冷清,虽然坟的位置不太糟糕,式样也是标准的砌了石,平日却没有什么祭品。纪家派了人去维护自家墓园,反正不管是修坟还是上供,她面前那都是边角料。时日久了,守墓人就从她的供品里克扣。毕竟被安排看坟的,都不怎么得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霍云蔚明显感觉到章熙的怒气快要炸开了,公孙佳还没事人一样看着烧了一车的元宝才对章熙说:“陛下,请您回宫。送您登车,臣再送霍相公。”把你们都送走了,我就住这儿了!
霍云蔚也劝章熙回宫,章熙一肚子火,强压了下去被两人强行送走。霍云蔚道:“你行!陛下快气得着火了。”
公孙佳道:“有点气好,我就怕陛下心愿已了,整个人没了生气。霍叔叔,慢走,政事堂那些公文,拜托啦!”
霍云蔚被噎住了。
~~~~~~~~~~~~
公孙佳当晚留宿,钟秀娥等人也都赶了回来。拜打掉了纪氏势力所赐,整个朝上掀起了一阵针对纪氏余党的攻击。纪氏家族、纪炳辉的亲近门生、旧属,罢官的罢官、降职的降职,牵涉深的更有流放者——这些都是霍云蔚在办。
既然有人走了,就会有人占据他们的位置,一时之间许多人都想走吏部、政事堂的门路把这些坑给填上!自打本朝立国以来,就没有这么多的机会!真是一场晋升的狂欢。公孙佳给她姨妈办丧事,皇帝还来了,闻着味儿的人一股脑的过来表孝心了。加之大长公主不想委屈女儿,于是凑成了这一桩大得离谱的丧礼。
公孙佳请了假,在钟府住了几天,直到送完葬才回到自己家。霍云蔚也没放过她,期间命人把文书封在匣子里让她处理。
终于尘埃落定,公孙佳揉着太阳穴回到了自己的府里。单良这几日守家,接了她之后便问:“娘子的丧事这么累人么?”
公孙佳眼睛有点直:“霍叔叔派人送了公文给我。算他狠!”
单良道:“霍相公倒是个厚道人。”没趁机抢权。
公孙佳打了个哈欠,问道:“家里有事么?”
“有,彭犀已经在等着了。”
“他?他答应做我老师了?”
“他不告诉我。”
公孙佳顾不得换衣服,先见彭犀。
彭犀还是上次那个模样,未见好,也未见更差,笼罩在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抑郁之气也还没散。
公孙佳道:“近来家中多事,怠慢了先生,是我的过错。”
彭犀摇头:“君侯将自己的事做得如此之好,何错之有?”
公孙佳旧事重提,彭犀却没有接话,而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君侯似乎还没有看出来自己的缺陷,在下愿为君侯筹划。”
公孙佳也不挑剔:“愿闻其详。”
“君侯格局有了,应付这个格局的计划差了很多!君侯应该知道,自从进入了政事堂,就不能再按照之前的套路行事了。世易时移,变法宜矣,您似乎还没开始改变,也没有改变的计划。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
公孙佳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