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源的脸色十分难看,他领会到了公孙佳话中的未尽之意——章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亲娘的命、外公的全家能够换来自己的帝位,章昺也会去做这笔交易!
公孙佳瞄了一眼他的眼色,轻快地说:“他是个凉薄的人,我不过是照最凉薄的套路来想罢了。顺口一说,你又何必在意?”
“胡闹!”钟源大声说,“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戏言?!”
他的声音很大,他在斥责,他的表情却表示:他已经信了。
公孙佳慢吞吞地坐起身来,说:“就算是我小人之心吧,你不能说这不可能。更有甚者……”
“他敢!”钟源又惊又怒,显然,他也知道,比起纪贵妃,对章昺而言,最好的事情反而是章熙暴毙。
公孙佳蹬上鞋子,说:“彭先生劝我向陛下进言,该考虑立储的事情了。”她站了起来,双手按在了钟源的肩上。钟源往椅背上一仰,眉眼间尽是疲惫之色:“事情怎么到了这么一个地步了呢?”
公孙佳道:“时也命也,一步一步赶到这儿了,回头看也是无益,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太坏。我没想到他竟敢找到你!不能再耽搁了,咱们现在就进宫!问一问陛下对储位的打算!东宫、中宫,他至少要立一下,才能安天下人心。否则……”
钟源问道:“否则如何?”
“那为了江山社稷,咱们就该有所筹划啦。”
钟源道:“谁都比陈王强!哪怕是秦王,哎,你说,陛下为什么到现在未立秦王?”
公孙佳道:“陛下登基才多久呢?哪有这么急的?礼法上也说不过去,总要转个弯面子上才能过得去。”
钟源起身道:“那好吧,咱们一同进宫。这个事儿不好就贸然上个奏本,陛下是回答好呢?还是不回答好?不如当面问一问,愿意答就答,不愿意答,咱们也知道他在犹豫。如何?”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裳。”公孙佳原本就打算跟章熙聊一聊的,现在钟源又带了那么一个消息来,那就不能等了!
等公孙佳换完衣服出来,钟源已经满屋转圈转得额角生汗了。公孙佳道:“给他打盆水来。”钟源举起袖子擦了一把脸,道:“顾不上啦,咱们快走吧。”
公孙佳道:“别急,宫中禁卫咱们还能说得上话呢!纪贵妃在我手里!我让他们加紧盘查,决不让贵妃与宫外有任何消息联通。”纪贵妃的宫外都是她安排的人在看守,更不要提皇太后、王贤妃没一个愿意纪贵妃从宫里出来的,都死盯着那儿。之前章熙就下过令,不让儿子跟纪贵妃有多接触,断绝这母子二人的联系还是能办得到的。
只不过以前纪莹等人探望纪贵妃以及章昺年节、生日的时候来问候母亲还是可以做到的,现在连这个也禁了,不就成了?
余下的就是护卫好章熙,齐活了!
钟源道:“你不懂,我与他们一家打交道的时间更长。这一家子长呐——”他长叹了一声,“看起来个个都循礼守法,对吧?可实际上呢,你掰开了一看,他们哪件事儿都没有踩在礼法上。你说奇怪不奇怪?”
公孙佳一想,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说:“只要别气着陛下就行,咱们先去见陛下吧。”反正只要跟章熙说了,也就是问心无愧了。
兄妹俩极有默契,都没有提政事堂的其他人又或者是他们别的什么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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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宫中,两人很快得到了召见。章熙正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站着,双手背地身后,像个圆润的茶壶。
章熙对钟源一向和蔼,他开口的那一瞬间的眼神,让公孙佳觉得自己才是姐姐、钟源还是个小弟弟。章熙对钟源的口气是非常慈爱和软的,问道:“怎么啦?是有什么事为难么?”钟源说:“遇到陈王。”
章熙点点头,对公孙佳则问道:“有何事发生?你不是请假了么?”
如果没有钟源做对比,章熙对公孙佳的态度绝对称得上和蔼可亲了,可人就是怕对比。公孙佳也规规矩矩地说:“是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情,此事宜早不宜迟。”
钟源道:“是立储的事情。”
公孙佳续道:“纵然不马上立储,中宫也该有个信儿了。中宫、东宫久悬未决,人心浮动。”
章熙的表情微妙了起来,钟源抢上两步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搀到御座上坐下,轻声劝道:“总是这么吊着,人人心里都人盘算,原本没什么的,也要养出点什么心思来了。”
章熙道:“你们这是商量好了才来对我说的?”
公孙佳道:“要是商量好了,就该催促您速立某人了。”
钟源道:“无论您意属于谁,都请早做决断又以安人心。”
章熙问道:“你们是知道什么了吗?还是听说了什么?”
公孙佳这会儿就谨慎了起来:“此事还用听说么?储位早定,也能杜绝了藩王的贪心,更何况储位未定呢?这是为了保全诸王。”
钟源也劝道:“臣在军中的时候,看他们争竞,原本好好的同袍,为争一时之气又或者一战之功尚且要生出芥蒂,更何况——”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钟源也不敢将下面的话说全了。
章熙道:“你们看,我这几个儿子,哪个更好?”
钟源道:“臣说不明白,与他们太熟了反而容易迷了眼睛。”
公孙佳也不能明示,她说:“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好’呢?据臣来看,中庸就好。不知陛下心中,什么样才算好。”
章熙的心里也很烦,他看出来钟源对几个皇子都没有称赞的意思,公孙佳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的意思是——他这几个成年的儿子,都不能称得上“好”。
章熙又怎么能看不出来自己的儿子们并不能称为人杰?章昺固不用说,章昭在东宫做庶子的时候表现不错,一旦成为皇子就表现出了一些缺点,其他几个就更不用讲了。
章熙思之再三,知道此事不能拖太久,太子要早些立,然后给他正式的太子的教育。让他现在就立了章昭,他又不甘心。他给了自己一点犹豫的时间,如果到明年皇子们还没有明显的改变,那就立章昭。
章熙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容我再想一想。这件事情暂且不要再提了。”
他知道,政事堂不可能永远不提这件事,如果政事堂不提,那才是失职、是有问题的。但是提及的时间早晚还是有讲究的,至少最近他不想再来人催他了。
公孙佳会意,顺势提了另一件事情:“梁平尚在京中,唐王似乎有意多留他一阵。既然留下来了,是不是给他安排读读书、学学兵法?他有天份,浪费了未免可惜。北疆那么大,一个元铮尚且年轻,他操控不了那么大的局面,还需要有更多有能力的将领协同。梁平就这么放在京城傻吃傻玩,陪着唐王围猎,可惜了。”
她一力撺掇,免得让元铮一个人承受太大的压力。元铮职位并不算高,吃不下整个北境的指挥权,这个时候周围再没几个可靠的队友,岂不要累死?争功也不是这么个争法的。
章熙道:“这个让兵部与枢密定夺吧。”
公孙佳又说:“京师往雍邑的路已然动工拓宽了,这个道路原本养护尚可,然而雍邑连通南方的运河有些淤塞,疏浚要费些功夫,轮番免赋之方……”
她既来了,索性就把要说的都说了,章熙听了也觉得方案可行,说:“你具本来,批了就是。”
大事说完了,公孙佳又隐讳地表示:“新年将至,宫中也该有新气象了,是不是该添些人手?”
章熙道:“才征发士卒,何必再征宫女?都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