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用上朝,公孙佳一向不会早起。
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她的假也一向比别人都多。
婚假,当然也比别人多一点。
婚礼第二天,她仍然是这个作派,甚至比以往更迟了一点。天光已经大亮,炭盆烧得暖烘烘的,公孙佳睁开眼,并不很想起床。
元铮无奈地道:“还要拜祠堂呢。”
公孙佳打了个哈欠:“哦,那得起了。”
元铮翻身将她扶了起来:“他们都还没走。”
婚礼当天的晚上,喜宴之后大部分宾客都回家去了,大长公主自己回家,把钟源两口子留了下来。赵司翰拖家带口来了,自己回去,把老婆孩子留了下来。钟英娥也拖家带口回来,她连丈夫加儿女都给扣了下来。乔灵蕙跟钟秀娥挤一块儿,连丁晞一家都没回去。公孙府的客房住得满满当当的。
公孙佳伸着胳膊让元铮给她穿衣服,道:“外面看看他们起了吗?”
阿姜等人早就醒了,听到动静就开始打水、找新衣服、配佩、安排早饭,闻言道:“他们早饭都用过了。郡王被王妃打发去上朝了,王妃叫他一会儿还回来。安国公今天没去上朝,和公主都在。”
公孙佳嘀咕一声:“都干嘛呀。吃完了饭还不走,给他们抬两张牌桌去吧。”
“王妃已经招呼人打上了牌了。”
“谁赢了?”
“不知道,输赢都乱糟糟的,光听着牌响了。”
公孙佳乐了:“噗。”
中衣穿好了,元铮将她一绺头发拨到肩后,自己一抬手,三两下套好了中衣,再扬手,半边帐子已挂到银钩上。公孙佳瞪大了眼睛:“你下手也太利索了吧?”
元铮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正对着自己,然后满意了:“也不算太快。”
阿姜捧着脸盆就看到这个场景,磨了磨牙,又笑了:“别叫夫人那儿等急了来催,她现在一准儿是被乔大娘子给拦住了。”
公孙佳将下巴在元铮掌中晃了晃,抖开了他的手,趿着鞋下床,慢吞吞地说:“哦。”
侍女们虽然感情复杂,倒也真心祝贺,公孙佳道:“都辛苦啦~”她们也说:“君侯大喜,恭喜元郎君。”很有点练习过口号的意思。
早饭摆在了外间,阿姜对着公孙佳旁边的位子指了指,元铮很自然地坐了过去,拿了勺子递给公孙佳,自己才端起碗来。公孙佳咬着勺子,眉眼微弯,喝一勺粥,看他一眼,看着越来越顺眼。
自钟秀娥出嫁,已经很久没人在家里这么轻松地坐着陪她吃早饭了。偶有亲戚来,比如余盛,看着这个逗比大口大口吃得甜,她就突然想起来得怎么给这货安排个合适的位置。后来甚至钟秀娥过来,她也要琢磨一下,亲娘在这赵家要怎么过。
今天就挺省心。
吃完了饭,再穿上吉服,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公孙佳才与元铮往祠堂去拜祭去。亲戚、家将们闻风而动,都在府内小祠堂外面等着,家将们还挺有秩序地列了个队。
钟秀娥看了一看女儿牵着元铮的手,忍住了没当面吭气,等他们进去了,才低声对儿女抱怨:“这货横高竖大的,竟然躲药王身后。”乔灵蕙道:“药王喜欢就行。”丁晞微仰着头,说:“阿娘要他走在药王前头吗?”
钟秀娥一想,要是自己闺女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跟个男人身后,那场面就更不能看了!
怏怏地不再挑剔了。
祠堂里面气氛倒比外面要安宁,两人点了香、拜祭,公孙佳跟牌位叨叨了两句:“这个就是你女婿了,就这样。”
元铮无声地咧咧嘴,仰望着牌位,也说:“就是我了,入府就是这府里的人了。”
一丁点儿也不像有学问的样子。
公孙佳道:“一会儿出去放宽心。”
“我知道的,”元铮笑道,“他们待我更好,也会要求我更多。”
“出去见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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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人早等不及了,钟英娥先噼哩啪啦地嚷嚷了一通:“哎哟,可算出来了!成了!我们去你外婆家里,等你们过来改口了啊!别光顾着傻乐,记着三朝去你外婆家!走了走了!”
爆豆一样的,说完之后她就风风火火地拖着一家人跑了——她得去跟亲娘汇报一下。钟源等人看一眼没事儿,也都撤了,仿佛就是为了留下来蹭顿早饭、聚众打个牌一样。
只留了钟秀娥与儿女、孙子外孙等留了下来,都到正房里,好改个口。这一家也够呛,兄弟姐妹三个,三个爹,亲娘还又改嫁了,早起都没法儿正经给父母请安——钟秀娥都是赵家的人了。正经场合排个座儿都不大好安排。
自个儿家房里就简单得多了,元铮老老实实给钟秀娥叩头,叫一声:“阿娘。”叫得自己都哽咽了。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饱含感情,钟秀娥也不能无动于衷,说:“哎!快起来,快起来。”元铮乖乖爬起来,他乖的时候是极乖:“十多年了,终于有人做我娘了。”钟秀娥眼眶微红,说:“好好好。”见面礼也准备好了。
接着是见兄姐,嫂子、姐夫都在,互相平辈行礼,继而是晚辈们见姑父、姨父。
余盛今天又恢复了激动!他见证了历史!一声“小姨父”叫得,声音都叉劈了。乔灵蕙怕这儿子出丑,悄悄伸手拧了他一把。
叙了座,坐好。钟秀娥将他们左右打量,说:“好,都挺好。”在座的成年人,除了余盛,都是结过婚的,过得好不好也多少能感觉到一点儿。丁晞仍然是有一些兄长的气性在,说:“成婚之后就与之前不同了,都收敛脾气吧,尤其是妹夫,一定要谨言慎后,以后御史更会盯上你的。”
钟秀娥正对女儿女婿稍稍放心,闻言瞪眼道:“旁人说什么叫什么说去,你就当他们是放屁,只要你们俩把日子过好就得了。咱们呀,自打进了京,他们没少挑剔过!你做得再好,也挡不住闲人的碎嘴,甭理他们!”
母子俩又你来我往说了几句,丁大娘子拽了拽丈夫的袖子,说:“妹妹外面还有客没见呢。”
乔灵蕙道:“对啊!单先生他们这些年可也辛苦,忠心难得,不可冷落。”
公孙佳道:“那行,我们去前头见见他们,你们随意。哥哥也不用担心,我们早就想好了。”钟秀娥直想对儿子翻白眼,看在孙子的面子上,忍住了。公孙佳已拉着元铮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钟秀娥道:“哎哟,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叫他们两口子过小日子吧,咱们甭在这儿搅和啦。都回吧。”余盛有点不想走,他特别想旁听一句话,不晓得能不能凑上去听……
钟秀娥道:“你又要干嘛?你小时候都惯着你不打你,你阿姨的事你要捣乱,你看我打不打你!”几个表弟都看着表哥。
余盛小声说:“我跟单先生那儿呆着呢,年前我还得回去,临走前想跟单先生抱抱佛脚学点东西。外任可不容易,阿姨又要把老李留下来,我那县里的事儿还得……”
钟秀娥一听与政务有关,有点迟疑了,这道理听起来也没特别大的毛病,她问儿子、和大女婿:“他这是不是唬我?”丁晞想了一下,说:“也有点道理的。亲民官不易做,他吃苦了。”余威道:“多学些总是好的,单先生是有本事的人。”
钟秀娥这才说:“那你不许捣乱!我看着你去前面。”押着余盛不许他留在后院,才与儿女们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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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秀娥坐上马车,双手捧着帕子按在了脸上,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