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鸡崽懵懵懂懂地站在队伍里,他被安排站在了“雍邑附近相关人等”一列里,位置比较靠前,是县令里排第一的,紧跟着几个花白胡子的知府后面。他是被小姨妈和小姨父带进来的,不认识他的人也都在心里嘀咕着他的来历,对他站的这个位置没有太大的意见。
公孙佳见人都到齐了,先不去管这个外甥,而是带领着大家先遥拜章熙。“半套朝廷”一列、雍邑一列、属官一列、附近相关官员一员,恰好四列,一边两队十分对称。待拜完了,公孙佳请郑须先坐下,自己才坐下。
亲姨妈的场子,余盛的胆子也就大起来了,别人都站得端正且眉眼微微低垂显得十分矜持。只有他,脚还钉在地上,身上像是装了弹簧,左扭右转不停地打量人。他首先给了李存中一个憨笑,接着认出了姨妈幕府里的熟人,接下来就不怎么熟了,有心跟前后左右的人打招呼,互通个姓名,被小姨父咳嗽一声,一道眼锋杀过去,余盛顿时又成了只鹌鹑。
公孙佳高居主位,余盛的动作尽收眼底,她对这个蠢外甥也是无奈了,不就是打量人么?忍片刻等到散了的时候想怎么结交就怎么结交,左看右看的,人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搭理你呀。
熊孩子,还是得教(打)!
有余盛衬着,一些因为看到赵锦也在列中而显得不安的人都正常多了。容泓这样的人认识赵锦,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公孙佳先是郑重地介绍了郑须,说他以后就是这行宫的总管,是先帝驾前的老人,一定要尊重。
郑须心中感动,起身说:“不敢,老奴安守本份而已。”自章熙登基之后,王济堂逐渐接手了宫中事务,他因为有功并没有被贬黜,而是“赐金还家”还按月给他俸禄。但是他没有家人了,他是前朝旧宦官,前朝末年那个鬼样子,穷人活不下去才把儿子送进宫当宦官。等他混出了头,家人早就湮没到了某一次的大坝决堤里了。洪水一至,全村完蛋,连个姓的都找不到了。在宫里多年是收了些干儿子小徒弟,最看好的那个又死了,回到家里是依旧锦衣玉食还不用伺候人了,总觉得有哪儿不得劲儿。
半夜睡不着的时候也在想,到底不比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了。他已经打算上书章熙,要去给先帝守陵去了。
万没想到公孙佳又把他捞到了雍邑。章熙巡幸雍邑的时候名单里没有他,他只偶尔听一两句雍邑弄得不错,不过公孙佳派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多会儿就决定到雍邑去了。
如今一看,是来对了。虽然雍邑没有皇帝、没有宫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室才会再来避个暑,但是他熟悉宫廷的味道,宽阔的殿宇令人安心。公孙佳也很尊敬他,满堂的官员,只有他和公孙佳有个座儿,元铮也只有一个佩剑站在公孙佳最近位置的待遇。
一切都比京城无人问津要好。
公孙佳给他体面,他也要给公孙佳做脸,他的态度也就恭敬了起来,且说:“老奴必严守宫闱,不令事物荒废,陛下巡幸的时候一定不会出纰漏的。”
公孙佳也含笑点头:“有劳。”
接着,公孙佳就简要介绍了她府里和“半套朝廷”以及雍邑府的几个头面人物,彭犀、赵锦、容泓、李存中,此外又有京师分拨来的李岳的叔叔李元宏被她安排做了副都鸿胪少卿。她点到谁,谁就出列向大家一揖,其余人还礼。
余盛的眼睛随着小姨妈的手乱转,彭犀、赵锦,哦哦!我知道的!小姨父还兼了相府的司马呀?不错不错!哇!关巡,你升做士曹啦?厉害了哎!容泓是谁?不知道了。接下来是更多他不知道的人,他如今已不按照自己的“历史知识”胡乱判断人了。这些人或许不是没名气没本事,而是他是个学渣,不知道人家。
公孙佳只点了几个官位较高的人,然后接下来就让单宇出来,拿一轴卷轴,一个一个的点名、介绍。直到介绍完了,大半天也过去。公孙佳这次本来就是要让这些人互相熟悉的,都是生人,哪能办得好事情呢?她得营造一个氛围,不然这一锅粥准煮不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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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章熙在场的话,应该会很欣慰,雍邑官员的构成正是章熙想看到的样子。
这些人里,有京派望族的子弟,有贺州乡亲(余盛是个小,虽然也算半个贺州人,却是认不全这些老乡),还有公孙佳从底层官吏里选拔出来的干材。更厉害的是,她这儿连南方也都有。
公孙佳曾经南征,一路上军纪好得像是书上写的、现实中从来没见过的那样。虽然没有像北巡那样四处宣抚,大军所过之处,无人不知她的名字。
结果就是在她要用人的现在,有一群南人结伴儿跑了过来。
原本这些人也是不知道她有大量的人材需求的。但是章熙召了个周廷,周廷开始引入南方士人。可他引荐的也多是南人中的“名士”,寻常寒士当然也有机会,不过周廷为了慎重起见,对普通寒士审查得十分严格,除非特别出类拔萃,而且也是不肯引用的。名门子弟普通就能得官,而寒士要特别优秀,这就很让人不满了。
有部分人是先至了京师,耗了一段时光见仕途无望,同行里有知道公孙佳的,又有消息灵通晓得她正在雍邑主政的,就先往京城公孙府上探听消息。留守京城的是单良与容符、谢喆等人,容、谢不大管事,单良岂会放过这些人?与这些南方士人聊了一聊,给其中愿意去雍邑的九个人写了荐书,还支了盘费把人送到了雍邑。另一想仍想留在京城碰碰运气的,单良也没放过,给人介绍了公孙府的廉租宿舍,刮不到人就刮这人的钱。
这些南方士子绝大部分不认识公孙佳,只是听南方老乡提到过这个人,而他们的同乡们也跟公孙佳没什么交情,至多是公孙佳路过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过几眼。因为公孙佳的大军不扰民,不往城里住,他们里有能跟着乡绅父祖劳军的,才能出现在公孙佳面前,然而也不是任用、结交。只是在面前一闪而过。
不过为了仕途,人们从来都是肯吃苦的,也不在乎再碰一回壁。
大门上看到好大一个汪斗。她连汪斗都不忌讳用,咱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好了,就这儿了!
公孙佳也让彭犀主持,按照经过一轮的筛选,按各人才具分了个层次,按了七、八品不等的官职。不管是不是入了相府,都在相府里再设一个“鹤亭”,先扔过去学一学怎么做事,再放出去干活。反正雍邑这“半套朝廷”目前仍然是很闲的,有时间给他们适应。
总体而言,仍是京派与贺州派的主场,他们占据了更高的官位。好在其中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也不多,把闲人扔给公孙佳也得掂量掂量她会不会把这些货给埋了,这些人多少会听她的话或是能做点事。
实在差一点的,比如江仙仙的一个弟弟,被江平章送了来请公孙佳代为管教。公孙佳便将江钦扔到国史馆,让他把书籍先给理出来。雍邑的书库,空的。也算是给他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先放着了。
认完了人,公孙佳说:“以后万望同心协力,不负圣恩。”
所有人都一齐躬身行礼,口内称是。
公孙佳道:“雍邑的样子你们也都看见了,正是大有作为的地方,也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愿意努力干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只管对我讲,现在走还来得及。如果现在不讲,我就要按着律法和规矩来了,我派下的差事,如果办不好是要罚的。如果我派的差事有不合理的地方,当面可以提,可以与我讨价还价,但是只要答应了,就得照我的来,不能背后偷奸耍滑。只要是认真办事的,我向来赏罚公明、升降公平。”
余盛跟着“嗷”了一声,惹得认识他的一些相府人轻笑出声,彭犀也无奈地笑了。赵锦心道:这余郎君必有长处,否则断不至于叫这些人喜欢。
彭、赵二人起头,所有人一起向公孙佳保证:“必竭尽所能。”
公孙佳道:“好,长史,开始吧。”
彭犀于是出列,开始向大家泛泛说一说规矩。
一是安排把从雍邑到各地的道路打通。原本做的是主干道,即京师通雍邑的驰道陆路,以及雍邑往前的运河水路。现在要做的是拓宽、修整雍邑与周边府县的官道。雍邑在前朝时就是个副都,本有官道的底子,但是有些已经破损荒废了。更因现在的雍邑是迁离旧址新建的,几条官道的最后一段需要改线。
彭犀说:“明日工部、户部与所涉府县,会同敝相府士曹,详议规程。”
然后是非常重要的,对于开垦出来的荒地的统计和管理。彭犀道:“雍邑新设,尚无本地豪强,迁徙之人却多有结伴聚族同行而来的,要严查户口、土地,不可使的隐户、隐田。要抑制兼并。”
这事儿也得要雍邑的官员与有经验的“附近相关府县”官员取取经。余盛听到这里,将胸脯一挺,很有点自豪感。
彭犀接着又说了第三条:“要明法令!”雍邑新建,什么人都有,如果从一开始就放羊,怕要成个贼窝了,公孙佳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所以李存中就被特别点头,李存中双耳通红,出列拱手:“必不辱命!”
彭犀的第四条,说的是学校,容泓听到这里一个哆嗦把腰挺直了。他给哥哥写了信,容尚书回信把他骂了一顿,骂他多管闲事。其中一句话说得很明白——别找死!雍邑她原本想拿来干嘛的咱们另说,京城这事儿大家都争红眼了,雍邑是个后手。咱们得借雍邑留个活口,想活,就别讲臭规矩了。如果哥哥我在京城失败了,起码你在雍邑还有公孙佳能护着。她能护住你,并不是凭的你那些臭规矩,恰恰是因为她重实用。
公孙佳是什么人呢?她起家靠的是军功,刀口舔血的人,只看什么样能活命,是不管你那些臭规矩的。因为不讲究实效只玩花头,战场上就是个死!咱们现在虽然不是顶盔贯甲,与周廷他们其实也是在肉搏了,懂?她要用谁,肯定想得比你明白。而且赵锦也不是一般人呐,你还是太年轻!前朝后宫里能囫囵个儿出来,还能好好活到现在的,都不是凡人。
容泓被大哥又骂了一封信,愈发不敢怠慢。更兼这学校也是他喜爱的,听得尤其仔细。
彭犀说的是:“第一要选拔良材,县、府层层考试……”
听到“考试”余盛就来精神了,嘿!这个他熟啊!他懂得可多了呢!接下来的话余盛都没听得太明白了。反正彭犀接下来说的军事、武备问题他也是不懂的,彭犀都没提太仔细,只点了几个人,让他们明天跟公孙佳直接讨论。
等彭犀说完了大致的规矩,所有人心里都有底了,再看看身边的同僚们,也更有了些亲切之感。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一个衙门就能办的,比如容泓要办学,他也得要钱,那就得跟户部打交道。户部如果不好相处,他得跟相府里的人磨个牙,让他们从中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