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要回京了!
赵司翰既头疼又欣慰,头疼的是他得当面解释眼前这些破事,欣慰的是,公孙佳是个明白人,回来之后大家碰一碰,也好破一破眼前的局。
公孙佳来得却没有那么快,她要先安排后手。将雍邑的大小官员都集中起来,一眼就能看出雍邑的短板——文风并不特别昌盛。
其实雍邑是个学风颇浓的地方,这并不奇怪,即使这个地方兴建的理由是为了交通、为了经济、为了军事,但是它的风气是开放的。也因为官员没有恣意盘剥,且学术没有被垄断,能够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家有条件让孩子略识点字,争取可以到官学读书,或者万一有机会得以选官。只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要文化昌明,怎么也得个十几二十年,现在还不到结果子的时候。
而武德,这里就极其充沛。公孙家以武力起家,除了私兵家将,她还有许多部将,以及公孙昂留下的旧部。雍邑守城的余泽如今也还不算很老,正是经验十分丰厚的时候。雍邑能够遥控指挥的边境上,薛维等人正卯足了劲儿等着立功。年轻一辈如薛凭、邓凯之类正当壮年,除了期间死去的人,公孙佳手上的武将能排个三班倒出来。
至于实干的亲民官,那也是不缺的,排号第一的居然是余盛。这小子文采极其不怎么样,毫无武德,但是可谓能员干吏。搁公孙佳手里,雍邑周围就不养废物,哪一个地方官拿出去,都是能立得住的人物。
一干须眉男儿里还杂着几个精干的女子,也都落落大方。
公孙佳颇为欣慰,这些人才是她说话的底气!至于文化,慢慢来吧,弄得太过份了,京师那儿该不干了。
她再次分派了任务,这一回,她把单良留在了雍邑,又将彭犀带回了京城,随行的人员也有所调整。同时知会了郑须与王济堂二人,免得二人有事找不到她。
郑须已现老态,行动颇为迟缓,王济堂看着比他灵巧些,二人私下来见公孙佳,都对章嶟的状态不表乐观。郑须道:“没有皇帝不想要最好的。口上说,自己德薄怕是做不成圣君,可心里呢?哪怕做不成圣君,天下人也都是他的臣子,都比他矮。低眼看人的日子久了,心也就变得傲慢了。将兵带给他的东西,看成了他自己天生就有的,以为圣天子不会有错。”
王济堂对章嶟的了解更深,说得也比较直白:“他从来不受重视,一朝翻身总要证明些什么。先帝的江山啊……”
公孙佳心道,这不就是既自负又自卑么?
郑须又说:“我一共见过五位天子,中间还有两个僭主,凡对左右越和气的,对朝政就会越执拗。千万不要硬顶。”郑须对章嶟抱的希望不大,章嶟也不算是昏君,不过也不是个明君的样子,可公孙佳却是雍邑最好的统治者,她不能折在京师啊!全雍邑,不半拉北方,都盼着她常驻雍邑呢!求求了,千万要回来,不然京城傻子的手就要伸过来了!
公孙佳谢过了他们的提醒,踏上了返京的路。
回京她也走得很和缓,比起上回赴雍,这一次就轻松多了。上回她生完孩子没多久,一路疲惫得紧,还要担心女儿。今年,女儿比她活泼多了,小崽子一路活蹦乱跳,看啥都新鲜。余盛被公孙佳薅着进京,妹妹就粘这表哥身边,因为这表哥会带她玩!
休息的时候下车走走,行!到田里玩,行!捉条泥鳅,行!
妹妹不太明白,为啥表哥挺能干的,爹娘还说他呆?这不挺好的吗?他还知道田里的一切东西,野草叫什么都知道!小虫子叫什么他也知道!
妹妹玩疯了。
容泓、章晔等几个人也是随行回京探亲,他们在雍邑做官,等闲也不能回京城。公孙佳带上他们,也是想借他们的眼睛、耳朵,听一听、看一看,京城里是不是有些她没发现的东西。章晔很担心!妹妹这个样子,有点像他大娘钟英娥。钟英娥也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啥都想玩,啥都好玩,是个输钱要徒手捉了斗鸡想拔毛的奇女子。
他很委婉地劝公孙佳:“阿姐,妹妹这样,不、不是很好吧?她、她得学学理家吧?”他说得很小心,培养女孩子当家做主,可以的!反正也轮不到他管。可是这个养法……
容泓也说:“就要回京了,京师不同外面。”
公孙佳道:“打小我也是这么被养大的,不碍事儿。”
容泓听傻了,惊骇地看着她,您打小能这么玩呐?这眼神太明显了,公孙佳解释道:“你就看到她在疯跑,没看到是‘我’在让她随便玩儿的吗?我小的时候喜静,也没见长辈撵着我非得爬高爬低跟人叽叽喳喳。她喜动,也不必就要拘着她非坐着不可。都是皮相。”
容泓有他的一套理论:“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要磨练心性呀。”
公孙佳反问道:“谁的规矩?什么样的规矩?她这一辈子有的是磨难。”
容泓微怔,轻声道:“女公子的将来,您已经为她铺好路了。”
公孙佳道:“难道先帝没有为陛下铺好路?陛下这一路走得,又何其艰难?天子尚且如此,何况于她?还是让她野一点吧,野一点,才能大方一点。”
容泓仔细琢磨她这话,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太明白,心道,我回去跟大哥一起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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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不但路上开心,回到京城也很开心。小崽子早已习惯了各种大场面,公孙佳回京还带了一群雍邑官吏回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京中都有家人,还都家世不凡,对面来迎接的也是一大群。妹妹一点也没有被吓到,还咯咯直笑。
钟佑霖等人总算接到了公孙佳,一颗心落地,一旁赵俭也是奉了父命前来相迎。公孙佳对他们说:“容我先安顿下来,面圣之后再叫妹妹登门拜访。”
钟佑霖看到妹妹,内心十分欢喜,也不顾什么场合,伸手要抱过小丫头:“走的时候才那么点儿大,现在大了不少了!哦,普贤奴也回来了啊。”
余盛抽抽嘴角,心说,表舅真是个傻白甜呐!架不住运气好,福气大。老老实实给这表舅见过了礼。
公孙佳当即下令,官员雍邑官员在京城有家的,都回家不用留着了。在京城没有住所的,她给安排,反正她房子多。明天都不要急着出门应酬,等她的信儿。明天的早朝她就不参加了,今天先给章嶟报备一声,她打算明天早朝过后再带着这些人去面圣。
一切安排妥当,公孙佳在钟佑霖等亲友的陪伴之下回到了相府。
单宇见到公孙佳之后十分激动,面上虽然克制着,马头都被她勒歪了。好容易到了府里,单宇道:“您先洗沐更衣,妹妹的屋子也收拾出来了,在您当初住过的地方。”
妹妹对这里完全陌生,她也不怵,趴在钟佑霖的肩膀上四下打量,乌黑的眼珠子里满是好奇。钟佑霖听到她说了一声:“有点小。”低声说:“啊,雍邑房子新建的,当然会大一点。”妹妹好奇地问:“那我以后建房子是不是要更大了?”
钟佑霖道:“你想建就建。”
“哦。”
余盛之后,妹妹又找了一个玩伴。
公孙佳则已与赵俭谈妥了,主要是她说、赵俭听:“京里的事情我已听说了,转告叔父,我心里都明白。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都不能叫人看了笑话,更不能为人所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
话都让她说完了,赵俭唯有答应。
接着就是闭门谢客,收拾行装,告知各位亲友自己回来了,洗沐休息。期间,留守的人回报一些情况。
单宇问公孙佳:“为何不先见一见亲友,有个定案再面圣?”
公孙佳道:“那岂不是反把陛下摆在后头了?这个陛下,与太祖、太宗都不一样,他越受挫折你就越得给他些尊重。去,拟个奏本,明天求见陛下。”
单宇道:“您见陛下,还用上奏请见?”
“没看我这带着不少人回来了吗?要带他们面圣,不得写个本子吗?郑重些。”
元铮道:“他才选了一群庸劣不堪的人,你带这些人才来,他要更难受了!别弄巧成拙。哪怕他不往这上头想,那个吴选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定会下舌头的!”
公孙佳道:“他不敢。他已经把政事堂得罪完了,再惹我,姓吴的祖坟我都给它刨了!这一回的别扭十有八、九就是他闹的!不是他起的头,也是他浇的油。格局太小了,这么贱的招儿,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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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公孙佳就带着十几名雍邑的官员进宫,美其名曰:交差。
从章熙开始,她就着手雍邑,章熙巡幸过一回雍邑行宫,算是检查过一回了。现在又是几年过去了,得向章嶟再汇报一下了。
公孙佳的话说得很漂亮:“陛下总不肯巡幸雍邑,臣也只好带他们过来向陛下回奏雍邑种种。免教人说臣在雍邑躲清闲,什么事儿也没做成了。”
章嶟看到她回来就有点高兴,再一看人,虽然长得远近高低各不同,并不十分齐整,倒是人人都透出点能做事的范儿来。他说:“回来就好!”与公孙佳使出来的人打交道是十分省心的,因为他们的回答比经其他途径出来的官员听起来省力,这些人总是能给他重点,而不是长篇累牍地东拉西扯。
哪怕是容泓,也能给他报出一串精确的数字,告诉他:“各府、县配额若干,上等若干、中等若干……”没有过多的修饰。
章嶟吃过修辞的亏,比如地方官将灾情夸张得十分的大,什么赤地千里、灾民辗转哀号啦,什么不忍卒睹啦,他信了。完事儿两方政敌扯皮,被对方抖出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下雨少了一点,通过开渠、打深井可以解决。倒显得关心民生的章嶟一惊一乍的不像个稳重人。
章嶟对各人都有赏赐,甚至动念留下其中一部分人在京使用。他说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对公孙佳道:“你得给我留些可用的人。”
公孙佳道:“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怎么倒与我商议起来了?只要人尽其用,不空耗人才,我怎么会反对呢?”
章嶟喜道:“那就好!”
“可这样雍邑就缺人了,您也知道,雍邑兴建是为的什么,那个地方不能缺人手,得重选。那将来是我要用的人,我看不上的可不要。”
章嶟两手一摊道:“真有可用的人才,我早用了,何至于从你这里要人?”
公孙佳道:“那这样,让我寻些好苗子,起来也快,成不成?绝不循私,还是考试定人。”
章嶟笑道:“想到一起去了,我这儿也刚考出来一批。吴瀹主持的,你还记得他吗?当年你筛选燕逆属官的时候,就是他主持的考试。”
公孙佳心道,我什么时候让他主持过考试了?活见鬼了!不过她微微点头:“哦,我是下了令调他来阅一阅词句的,当年是移文鸿胪,都有记档的。”
章嶟笑道:“又不是翻旧账来!你这一路辛苦啦,给你们几天假,都好好地歇一歇,得空咱们好好聊一聊。”
公孙佳笑道:“好,正想歇一歇呢。”
公孙佳面圣一回,就把从雍邑带回来的人,被皇帝亲自从中抽了六个塞进了朝廷中枢。不但吴选才抬头的一点势力被压了,连周廷的南方士人都挨了一记闷棍。原本,霍云蔚在离京之前已引入南方士人之陆氏、苏氏两家,但是周廷占着来得早、有外孙的优势,还是个头头。霍云蔚一走,周、陆、苏就联合了起来,陆、苏二人可没有皇子外孙,他们比周廷清醒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