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道:“他隔那么远呢。”
钟源道:“你就不会给他晋一晋位?他这回功劳很大,你俩站得近得怎么啦?!”
“不怎么,我也是这么想的。”公孙佳说,钟源由心疼变成生气,不理她了。
一行人到了大长公主府,连同钟秀娥也回了娘家。大长公主设宴,见公孙佳一脸的疲倦也不硬让她久留,只要看到她平安回来,钟府上下就满足了,他们开始跟妹妹玩。公孙佳靠着引枕,与钟源闲聊:“完了,我失宠了。”
钟源道:“你接着胡说,我听着呢。”顺手摸了一把额头,“当心又要发烧头疼了。”元铮在一边也摸了一把,说:“我今晚会留意的。”
钟源道:“表功的事儿,我会盯着的,不会让不该插手的人插手。”
公孙佳微笑道:“好。咱们这位陛下瘾头很大,他正得意这一桩大事,我表功的请示他会批的。别的我都不在意,有一件事他问你的时候,你一定要为我办到。”
“你说。”
“晋位我是知道的。晋爵么,我也不意外。我想要的,是为阿娘请封。别人有功,封妻荫子追赠父母,到了我这里,我的父母不能落下!”她又点点元铮和妹妹,“他们,该有的也得有!”
钟源看了元铮一眼,认真地对公孙佳说:“小元铮是凭自己,你不能叫他被人说闲话,他凭自己的功劳,足够了。姑母与妹妹,我会对陛下进言的。你放心,不会叫小元吃亏的。”
“我当然不会让他吃亏啦。阿娘的事儿,我会单独上表,妹妹也是,只要你帮我盯着,别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给打乱了。狗屁文官,爪子不该伸得太长。”
不多会儿,兄妹二人谈完,吃酒的人也吃得高兴,跑到中间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公孙佳恍惚了起来,对元铮道:“外公还活着的时候,这家里就是这个样子的。”
公孙佳到一半就去休息了,第二天庆功的时候她的精神依旧不好,一直发着低烧。章嶟的瘾头确实很大,不过公孙佳说身体不好要休息他也不勉强,自己跑去祭太庙了。公孙佳甚至怀疑,没有自己跟着去,章嶟在太庙里表功可能表得更自在些。
章嶟开心倒有一件好处,他批请功的奏本批得特别的痛快。
公孙佳议功,把梁平排在了自己之后、元铮之前,这让章嶟十分的满意。章嶟不让朝中别人插手,就与钟源碰了个头,稍作修改后很快地准了这份奏本。
公孙佳仔细比较了最终落下的旨意与自己的奏本之间的差距,自己做骠骑这是毫无悬念的,她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意图,从来没有公开表达过自己对骠骑的执念,在无人关切的情况下顺理成章地按照军功晋升的路子将事办妥。
她给元铮、梁平都晋为四征将军,章嶟把梁平定为征北,将元铮定为征东。同时又将二人加了侍中衔,放到了枢密院,加了副使。这就非常有意思了,竟是有把二人捆绑晋升之嫌了。公孙佳心道:他是真的爱梁平。“侍中”这个头衔,怕是彻底废了,不再单独有什么权势了,锦上添花之用而已。
倒是汪斗,虽然出身有瑕疵,也做了怀化将军,让他留守雍邑的事章嶟也批下了。其余各人也都依着公孙佳的奏本而来。公孙佳又看了看其他的内容,梁平那里的是他自己报的,报得条理明析。
除此之外,章嶟还给她加封晋爵增了食邑,由定襄侯晋为雍国公,又给妹妹封了县君。
公孙佳即上表,为自己的母亲请封,并且请求把给自己增加的食邑转让给钟秀娥,同时为妹妹辞掉了县君。章嶟甚至没用钟源的劝说,甚至没有询问赵司翰,就给钟秀娥册为周国夫人,食邑的专移他也同意了。妹妹的册封章嶟却依然给她保留了。
大方得让人觉得这个皇帝是不是疯了。
章嶟这几天跟谁说话都带着笑,宫女不小心打翻了茶盘他都很和气地说:“下回小心。”并不让人追究。看宫女手抖了,又生得纤细,还问了一句是不是宫中的伙食不好?让给宫女们每天多配一合米。
事实证明,章嶟心里非常有数。
公孙佳自献俘之后就告病,在家里休了几天,旨意就下来了,钟秀娥扯着圣旨跑去找她:“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老了,快要入土了,你怎么好拿这么些家产与他换这个虚头巴脑的?”
公孙佳道:“怎么就虚了?我看很好。娘辛苦了一辈子,不能比别人穷,不能比别人没依靠!把腰挺直了,您一向是昂着头的。连严格都不怕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您忌惮的东西?”县主,还不是姓章的,封邑、俸禄并不多的,钟秀娥是有私房钱,可在公孙佳看来那就不算钱了。“夫人”是看丈夫的,她又跟赵司翰离婚了,合着她亲娘忙了一辈子,就落这么点儿东西?怪不得跟亲闺女说话都要带点小心。
那怎么行?公孙佳的心里,自己的亲娘一向是风风火火的,这世上没有人比钟秀娥为她付出的更多了,可不能受这个委屈!
钟秀娥捏着圣旨呆立着,眼泪无声往下落。阿姜见状,做了个手势示意小丫环去打热水来好洗脸。公孙佳摸了摸额头,说:“哎哟,还没好,头疼,”转过脸去又问,“还有旨意吗?”
单宇轻手轻手捧了一叠公文过来,两个丫环把一张炕桌放到床上,单宇边归置公文边说:“都在这儿了,这是旨意,这是政事堂来的,这是枢密给您的,那是户部的……”
公孙佳对她拼命做手势,单宇无声地笑笑,与阿姜去劝钟秀娥洗脸。
公孙佳喃喃地道:“唔,我就说梁平是有点本事的。可惜了……”
“可惜什么了?”元铮扛着妹妹进来了,接旨的时候他也在,故意拦下了女儿,两人在外面玩了一会儿才过来。
公孙佳道:“可惜遇到傻子了。”被坑了,战损有点高,这影响了他报功。且死伤既多,户部就要多出抚恤金。战死的抚恤意味着这一家人顶梁柱没了,征税都得给人打个折。户部肯定不高兴,要卡。
抚恤金未必就比赏赐高多少,但是赏赐,代表这个人活着、他的家庭接下来就没有生存的问题,大部分士卒是没有官职的仍然要缴税,就是说税源还在,并且如果克扣了他们的赏赐,这一批百战之余,扣他们的钱万一逼反了就不好办了,朝廷也怕拳头大的闹事,这钱会优先给——这是一条公孙佳还在外公膝头听故事的时候就听过的“经验之谈”。
公孙佳是户部尚书,她知道内情,特意写了个内部的条子,让人不要克扣这点抚恤金了。为此,公孙佳刚销了病假苏铭特意找了过来:“户部什么样子,您是知道的,不宽裕呀!”
公孙佳道:“户部再不宽裕,诸公依然轻肥,孤寡却要饿死啦,有伤天和。给!”
苏铭道:“只怕陛下问起又要抱怨。”
公孙佳道:“梁平不会抱怨,可他会向陛下哭的。”
苏铭吸了口凉气,他显然知道章嶟对梁平的态度,道:“明年……”
“明年国泰民安,又没了用兵的大用项,会好的,”公孙佳说,“这么大的国家总有些灾情,这些你有个数儿。其余不必挂怀。明年风调雨顺自是最好,如果不能风调雨顺,那就大家一起节俭些。我只知道,如果节气不好,再苦也是苦明年,如果现在你就要既不风调也不雨顺了。这能有几个钱?虽寒了卖命的人的心。”
苏铭被她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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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铭被压得并不服气。在户部有一些日子了,他也佩服公孙佳的本事,建个新城,朝廷没觉得有压力,打一场仗,民生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好比你看着眼前一个大坑,她不动声色就给你填了,走过去的时候没崴着脚不说,连颠簸都很轻微。
但是公孙佳有千好万好,对士卒太好了这一点还是让他颇有微词的。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他是怕接下来国家有什么工程就动不了手了。他除了盐税的改革,还有另一个想法——全国交通的大改造。
苏铭是个抱负的人,他已看到公孙佳对雍邑及周围交通的改造,那是相当有效的。他还看出来,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那是随着质量优良的道路交通而来的,包括陆路、水路在内,你得人能方便地到达那个地方,才能谈有效地控制。否则连旨意都达不到的地方,想管人家?凭什么呢?
这些都要花钱的!
他有心找章嶟说一说,又觉得章嶟这个样子比公孙佳还要狂热,苏铭甚至担心章嶟因此生出“继续开疆拓土”的壮志来。不能提醒他!苏铭默默地忍住了:也好,陛下万一提起来继续用兵,我就告诉他,国库空了!想必丞相也是这么想的,她已放十数万兵士还乡,必不会动念再战!
苏铭这回却又猜错了,章嶟接下来的旨意并不是继续征兵,而是给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四郎加了个头衔——副都留守。苏铭忍不住将目光投入向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