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远被女鹅怼了一鼻子灰,等啊等,终于等到小猫蛋翻累了,睡着了,他一颗心又重新跳动起来。
“安然同志,你睡出来一点。”不然待会儿吵到闺女,不好。
“安然同志你听见没?”
“安然……”
回答他的,只有母女俩清浅的呼吸声,女鹅跟只小袋鼠似的扒着妈妈,头埋在妈妈香香软软的胸脯子里,好一个手脚并用,他就是想剥也剥不开这只树袋熊。
宋致远还能怎么办?他再激动,也不敢把女鹅强行抱开啊,要是半途醒了他可招架不住。
“真是个不讲信用的安然同志。”他幽怨一句,不过,转而想到今天回来得匆忙,找姚刚也没要到保险套,还是先等明天去搞几个保险套再说,不发生也是好事。
一次一个的话,他至少要准备三个吧。
第二天,等母女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包淑英从餐厅收来一副吃过的碗筷,“女婿天没亮就起了,我听见响声下来,把昨晚打包回来的肉给他热了热。”
就这么随便吃一碗,就走了。
安然平时抱怨归抱怨,但心疼也是有点心疼的,在实验室还好,至少就为了看孩子一眼他也会按时回来,有规律的一日三餐,去了军区,能不能按时吃上饭都不知道。
长期下去,身体不出问题才怪。上辈子她做阿飘的时候看过他扔储物柜深处的病历本:慢性萎缩性胃炎,反复胃溃疡,肾结石……哪一样不是经年累月搞出来的?
这家伙,下面条是会的,可他嫌麻烦,更嫌浪费时间,并不打算把宝贵的时间花在填肚子上,经常是啥也不吃就出门了。
“行,妈以后你睡你的,我起来给他做吧。”
“这哪成,你白天工作就够累的,我白天都闲着,反正年纪大了醒得也早。”包淑英不同意,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能帮闺女的忙了。
她们娘四个,依然是热了热昨晚的剩菜,每人吃碗面条就各忙各的去了。因为本来说好要晾一个夏天才搬家的,现在提前搬进来,安然不放心,要求包淑英白天都把猫蛋带出去室外,将门窗大开着通通风。
来到办公室,不仅陈媛媛早早的到了,难得的就连牛正刚和王建国也在,这俩几乎是见不着人的。
“安姐快来。”陈媛媛把她拉过去,小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要多个同事啦!”
“谁啊?”
“就隔壁厂办调过来的,顾慎言!”小姑娘激动坏了,这可是整个二分厂最帅气的男同志啊,虽然宋副比他帅,可宋副是已婚的啊。
安然怔了怔,看来,这顾慎言是真有两把刷子的,说来就来。“厂里有说给他安排啥职务吗?”
“还没,但我听我对象说,估计咱们工会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就在你们中间。”
听她声音没刚才激动,安然预感到,厂里的意思怕是让她当副,顾慎言当正?不过,在正式认命文件没下来之前,一切都还有可能。
在事业这一块上,安然从来就不佛系,也不是什么善茬,自个儿眼巴巴瞅了一年半的岗位让人空降截胡了,不可能坐以待毙。此时的她,忽然就有点理解前杨主席故意给宋致远使绊子的心情了,职场空降真是挺搞人心态的。
不过,她不是杨,使绊子也太低级了,她整理一下桌面,直接找胡光墉去。
此时的胡光墉正在办公室看早报,桌上也是乱哄哄的啥都有,不过因为是党组书记,有独立的办公室。
“书记,忙呢正?”安然站在门口,笑着问。
“小安?不忙不忙,赶紧进来,不是让你多休息两天嘛。”搬家酒他也去吃了,老伴儿还夸了安然好久呢。
“没事,也不累。”安然进去,“书记您要不忙的话,我能跟您聊两句吗?关于工作的事儿。”
安然虽然知道胡书记明显很照顾她和宋致远,但基本没事的话都不会来书记办公室,不想给人添麻烦。
胡光墉工作这么多年,也是从基层生产线一步一个脚印做到书记的,他接触过的职工,没一万也有八千,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他叹口气,“坐吧。”
安然一听,干脆不主动提了,把皮球踢过去:“想必书记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胡光墉放下报纸,“小安,你的努力我们领导班子都看在眼里,你看你一来,咱们工会做出好几件大事,尤其上次劳动节晚会,可是让咱们厂大大的出了风头,周部长也是赞不绝口……可是。”
他顿了顿,主动给安然泡了杯茶水,好像是想借此安抚她,“我们工作也不好做,小顾那边……”
他吞吞吐吐,安然哪还有不明白的,直截了当问:“他当工会主席,我当副的吗?”
胡光墉点点头,愧疚地说:“不过你放心,他也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年轻人,你们搭档一定会让咱们工会的工作更上一层楼,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协调,怎么样?”
这话,有领导的端水术的成分,当然更多的也是真心。安然其实挺能理解他的难办,所以也不对既成事实纠结了,再纠结就是为难这位老书记:“谢谢书记,不知您是否方便告知一下,让他做正是总厂的主意吗?”
以胡光墉对她的欣赏,不可能是刘解放,因为刘解放博弈的话压根不是胡光墉对手,只有可能是更高层次的胡光墉控制不了的力量。
“对。”
原来,顾慎言这几年借着收送文件之机没少往总厂跑,在总厂的书记厂长跟前也是挂了号的,更巧的是他最近谈了个对象,还是总厂厂长的亲闺女,听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总厂那绝对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
她安然工作能力再强又能怎么样,人准女婿需要一个平台,借势上青云。现在当工会主席,估计也就是真正高升之前练练手罢了,刷一刷履历,积累一点政治资本而已。
陈文慧退休手续还没办,总厂就把顾慎言的位置安排好了,只是因为安然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不好强行空降,只放出消息,想要让二分厂领导班子先给安然做做思想工作,打打预防针。
胡光墉是两天前就接到总厂的电话了,可一直没想好怎么跟安然解释。
安然现在还能怎样呢?大吵大闹根本不可能,对既定事实没有任何改变,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不至于放不开,“行吧,谢谢书记。”
胡光墉本来还准备了许多安慰勉励的话,但没想到她能这么快释怀,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啥了。按理来说,别说女同志,就是男同志遇到这种事都会有意见,去年的老杨可是闹过好长一段时间脾气的。
离开书记办公室,安然刚走到工会门口就发现,顾慎言已经搬过来了,陈文慧的位置都被他“占领”了。
陈媛媛跟她对视一眼,努了努嘴巴,牛正刚和王建国也是同样的神情,挤眉弄眼。
顾慎言还是一身白衬衫扎进工装裤里,头发好像永远不会乱,神情自若的收拾着自个儿东西,好像没看见大家对他的不欢迎。
安然心里是不得劲,但也就那么会儿,过了也就过了,中午回家吃饭,就连包淑英也听说工会主席换人做了,问她是不是真的。大院里的工人和家属们其实一致觉着,安然更适合这个位置,她为大院家属们办的事儿,那是有目共睹的。
以前家家户户手头紧得啥似的,她来了以后多少都宽松起来,能干的譬如邱雪梅刘宝英都穿上了新衣服,孩子们不说吃多好,但吃饱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哎呀妈,你们消息可真灵通,换人就换人呗,你闺女至少还捞着个副的不是?”
在包淑英眼里,这不就是强颜欢笑嘛?然然是多好强个人呐,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包淑英觑着闺女脸色,“然然啊,咱们看开点,也别跟他们闹,只要有份工资拿就行了,干啥不是干呢?”比起在小海燕当会计,那可真是好太多啦,现在工资高,福利好,还是个正式工作,老了有退休工资拿的。
安然无奈,她的泼妇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啊。
“放心吧,你闺女想得开。”要是啥都能跟看爽文似的一帆风顺,那生活也就没了惊喜,不是吗?
凭心而论,顾慎言面上看着温润如玉,其实做事却是雷厉风行的,刚上任半个月就带着工会四个部下把所有车间转了一遍,掌握了每一个车间的工作基本情况,还自个儿手动编写出一套方便查阅车间情况的小册子,比陈文慧在的时候用心多了。
既然如此,安然也就省了自己多花心思在工作上,每天都能按时下班,种种菜,做做饭,陪陪孩子,它不香吗?
***
秋高气爽的一天,陈六福这就穿着干部装,来把一身新的包淑英给接回他的宿舍了。
虽然都不是青年男女了,但俩人看见对方的第一时间还是害羞的笑起来,包淑英简直跟个小姑娘似的,想看又不敢看,被大院里来“送亲”的妇女们一打趣,一张脸红得小姑娘似的。
就连刘宝英也感慨:“婶子这可真是找对人了。”这么大年纪居然还有种恋爱的感觉,她才三十出头都没这激情了。
包淑英为人和气,十分热心,别人请她纳双鞋底,剪个花样子,帮忙看会儿孩子啥的,她都是笑眯眯的答应,在大院里人缘很好。
大家伙也都知道她前夫是隔壁住小白楼的安容和,前两次婚姻失败了,以为这辈子就完蛋了,谁知道一转眼就找个吃供应粮的,虽然有人羡慕嫉妒,但大多数邻居都是真心替她开心。
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作为亲闺女,按照习俗安然不能去送亲,只请了沈家的拖拉机,扎上红绣球和彩带,把置办好的嫁妆装了满满一车,衣食住行全都备齐了,就这么轰隆隆着,热热闹闹着送到市医院去。
妈妈去不了,可小猫蛋很想去呀,她想坐秋霞姨妈大腿上,坐在风光的大拖拉机上游街,听说要围着阳城市绕好几个大圈呢……她小脑袋瓜里已经想象出超风光超气派的画面啦!
安然其实是害怕人多眼杂,一个小孩子要是没人看着,她不放心。“乖,坐拖拉机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乖乖在家,等四个小时,下午咱们就过去吃饭,好不好?”
孩子的失望毫不遮掩,安然也只能狠心拒绝。
别看平时在大院里跑来跑去,可小猫蛋身边就没离过人,工作时间是包淑英看着,下班是她看着,晚上还有宋致远……
“你真不去?哎呀小猫蛋也想去呐?那我给她捎带过去,成吗?”刘宝英难得的穿着一身的确良衣服,头发梳得光溜光溜的,苍蝇飞上去都打滑。
“算了,我待会儿带她一起过去吧。”安然还是很坚定的拒绝。
谁知她低估了闺女对风光的大拖拉机的向往,扁扁嘴,低着头,捉着衣角抠啊抠的,委屈扒拉。
“哎呀瞧你,看把孩子委屈得……”刘宝英一把抱起小猫蛋,“走,姨妈带你去。”
小丫头趴“包赢”姨妈肩上,摇了摇手:“妈妈我走了,啊。”眼睛里还亮晶晶的蓄了眼泪。
安然哭笑不得,她还能再阻拦吗?她最宝贝的闺女要是因为她的过度保护而闷闷不乐,而觉着受了委屈,那她得反思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
毕竟,整个大院里这么多孩子,真正有大人好好看着的没几个,都是小羊羔子一样四处乱跑,除了曹家的偷东西吃差点被闷死,也没听说谁家孩子跑丢的。
安然只能安慰自己想多了,“去吧去吧,好好跟着宝英姨妈,不许乱跑哦。”
“好哒!”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给她拴我裤腰带上。”
楼底下哄堂大笑,安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女鹅不在,又不用上班,卫生该打扫的都打扫好了,安然环顾一圈,居然发现没啥可干。房前屋后种的蔬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她前几天撒了点茴香种子,现在一看,哎哟居然就冒出嫩绿色的苗苗来了。
只不过秋天雨水少,安然从水龙头里接了一桶水来,慢慢的,薄薄的撒了一层,也不敢多浇,只润润土就行。看着嫩绿的苗苗,安然眼前已经出现它们变成茴香饼的样子,又香又嫩,一口气能吃好几个哩!
正想着,一把破锣嗓子就叫起来:“包文篮,包文篮你在家吗?”
安然忙在屋后回答:“他不在,咋啦?”
牛蛋呼啦啦跑过来,“我们来做客呢,他姥姥结……哎呀安阿姨。”这小子自从搬家来过一次后,有事没事跟姜书记老两口来办事他就要一趟,包文篮跟他真是难兄难弟。
“你来得挺早啊,包文篮去外头巷子里玩了,还没开席呢,先去家里坐坐,你爷爷奶奶呢?”
牛蛋把满满一兜小海燕的土特产递过去:“在后头,我找包文篮去。”
一道黑烟人就没了,安然:“……”
网兜里是姜书记和陈大娘鸭蛋妈大家伙送的鸡蛋、时令蔬菜和几斤晒干的贝母,据陈六福所说润肺止咳效果不错,小猫蛋哪天要是咳嗽了可以试试。这次来做客,只有姜书记老两口代表小海燕生产队来,因为现在的小海燕不同往日,妇女们忙着采药洗药卖药,男人们组建建筑工程队,跟着姜德宝大叔四处给人盖房子,剩下的还得守着土地挣工分,还真抽不出几个闲人来。
安然给老两口倒了水,坐了会儿,心里想小猫蛋想得不行,打算先带他们过去宿舍区看看。结果刚走到大门口就遇见安容和一脸土色,神情落寞。
看见安然他瞬间活过来两分,急切地问:“然然告诉爸爸,她们是不是乱嚼舌根子?”
安然挑眉,不明白他的话,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什么?”
还嫌上次丢的脸不够大发吗?
“哦,她们说你妈妈要嫁人了,还嫁给市医院的大夫,一定是她们乱说的,对吗?”自从搬家宴上被人戳破他淡紫色的梦幻后,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好意思来找包淑英了,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想法。
这不,今儿刚出门,居然就听对面二分厂大院的妇女嘻嘻哈哈笑着说要去给包淑英送亲。名字是他前妻的名字,说的情况也都对得上,可凭什么说她要再婚?还说她苦尽甘来,嫁了个吃供应粮的大夫,他不信,除非是他的前妻亲口承认!
安然没忍住翻个白眼:“对,我妈和陈叔今儿结婚,但他们不打算大办,不相干的人就不请了。”
安容和眼睛一瞪,“我是不相干的人吗?”
这下别说安然,就是姜书记和老伴儿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亏他还自诩文化人呢,咋连“脸大”两个字也不会写?
“怎么着,只允许你在我妈大肚子时候跟人暧昧不清,就不允许我妈离婚后二十年再婚?安副厂长,这话您要是敢答应,我今儿就上贵厂问问,共和国哪条法律规定的。”
“别别别……”安容和的神情,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他做梦也想不到,曾经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的,又土又丑的前妻,居然能逆风翻盘,越活越年轻,还嫁了个比他还年轻的丈夫。
他当年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女人居然不要。
是的,自从发现他的“淡紫色红颜知己”就是前妻后,他已经在心里后悔了很长时间,年轻时候喜欢娇嫩的,老了反倒觉着这种独立行走有个性的更能给他留空间。
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再后悔总不能跟许红梅离了吧?更不可能再跟包淑英复婚。
安然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不然得笑破肚皮,就他,也想吃回头草,他配吗他?!
不过,能看见他的悔不当初,安然还是替母亲高兴,前两次不幸算得了啥呢,第三次找对人就行。毕竟他们现在结婚可是再没有任何负担,只纯纯的搀扶着过日子就行,有困难还有她和宋致远给撑腰,她前半生的不幸至此开始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