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三更合一(2 / 2)

两千块,在这年代确实是不少钱了。

可石万磊失去的,却是一只眼睛。

不,不止一只眼睛,还有青春,家庭,女儿,以及这两年被姓封的王八蛋围追堵截下丧失的尊严。

这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回来的。

安然什么也没说,骑着车迅速来到金鱼胡同,扣开了胡同口第一家的大门。

她把一包证件还给他,笑着说:“石大哥快收起来吧,事情妥了,改天有空直接去残联领你上次的一次性抚恤金和这两年漏领的,一共两千块,以后每个月十号都能去领十八块的抚恤金……把日子过起来吧。”

石万磊怔了怔,“谢谢你,小安。”却没有一般人的欣喜。

没了女儿,他就是有两万块又如何?钱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安然看着他的脸,忽然就笑起来,家里那只小“白毛女”虽然白得很,但脸型五官跟他还是挺像的,能看出来眉毛的形状也跟他一模一样,基因的力量太强大了。

石万磊被她看得奇怪,“怎么?”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安然推着自行车,催他快把门锁起来,“走啊,别愣着了,小猫蛋都说了你要是看见这个人,会非常高兴。”

别的他不感兴趣,但对小猫蛋说的话,他却是有点兴趣的。因为在他心里,小猫蛋仿佛就是年幼版的小石榴,看着她,仿佛他还未曾失去至爱。

安然很着急想让他快点看见女儿,石万磊呢,却有点蔫蔫的,一路上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他不发,安然却忍不住,“你们家里有几间房?”

“屋子有八间。”却只有我一个人住。

“那你差不多可以收拾一间大点的,背光的出来,准备好。”

石万磊不解,“什么意思?”

安然也不忍心跟他卖关子,知道在这一刻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遂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我们找到一个有点像小石榴的女孩,想让你去辨认一下。”

石万磊整个人如遭雷击,脚步踉跄着追上来,“你……你说什么?”喉咙里干得不像话,竟然是又酸又涩。

安然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现在正在我家,你去看看,我也不确定,因为在洞子里待……”

话未说完,他已经噔噔噔风一样冲出去了。

安然只好赶紧登蹬上自行车,可饶是使出吃奶的力气,车轮都快跑飞了,也没追上他,追到大院门口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冲到黑花面前了。

黑花嘴里呜咽着,狠狠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整个狗身子绷得像离弦的箭,仿佛他再前进一步,它就能冲上去撕下一块肉来。

“黑花不许叫,快坐下。”安然跑得气喘吁吁,老远赶紧喝住,把自行车一扔,“石大哥你咋跑这么快,别吓到孩子。”

石万磊此时忽然又“近乡情怯”起来,站门口走了两圈,捋了捋头发,拽了拽衣角,他现在真是蓬头垢面,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吓到孩子?

“来吧,在楼上。”安然走在前头,先敲了敲客房的门,温声道:“小石榴,我要进去了,可以吗?”

里头没有声音,安然赶紧掏出钥匙开锁。“对不住石大哥,我们怕孩子跑出去,就只能……”

“嗯嗯,我理解,我理解,我……”石万磊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床上缩成一团的小雪人儿,那是他的闺女,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大大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右边嘴角旁有颗很小的黑痣,当年母亲还说这是有口福的孩子才长的。

可怎么变成这个白毛女的样子呢?

“小石榴还记得吗,这是爸爸,你爸爸从南方回来了,你看。”

本来还瑟瑟发抖的女孩,忽然就怔住了,“啊……八……”

是的,她还隐约记得一点,虽然不多,虽然她长到出事那年也就只跟这个“爸爸”见过几面,可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她现在脑海里还依稀记得,奶奶指着照片教她,中间最高那个是她的爸爸,后来,画面变成奶奶抱着照片哭,说爸爸眼睛瞎了,等她再见的时候,爸爸左眼已经蒙上了一块黑胶布。

她被困山洞这两年,心里反反复复的就是这几个画面。

石万磊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石榴,石榴,是爸爸,还记得吗?”

小石榴不会说话啊,只会“嗷呜嗷呜”一声声的哭,仿佛一只失去母兽的小家伙,哭得石万磊心都碎了。不过,从她搂着石万磊的很放松的“爪爪”来看,她是想起来了,也接受了这个“爸爸”。

安然松口气,自己出去的时候带上门,让他们父女好好说说话。虽然,小石榴压根不会说啥,她要回到人类社会,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像小婴儿一样学会说话就是第一步。

不过,庆幸的是她只是脱离人类社会两年,而且年纪也小,可塑性很强,要是真的脱离太久,那就更困难了。

石万磊迫不及待要带孩子回家,安然给她戴了个小猫蛋的帽子,把白头发全部罩进去,又套上棉外套,窝在石万磊怀里,远看像个病孩子,没那么打眼。

安然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小石榴现在还连话也不会说,不能再刺激她,只能等她平复下来再从长计议。

宋致远带着铁蛋和一车工具,又去了一趟防空洞,说是再去看看还有啥,顺便把小石榴能接触到的所有物质采个样,回来好好看看。直觉告诉他,单纯是因为没有光照和食盐摄入的话,不至于全白。

小猫蛋想跟着去,安然不让,这孩子现在逆反心理太强了,不让她干啥她偏要干,万一到时候爷俩忙着挖,一个不留神她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任凭她怎么保证,安然也不同意。

下午还直接把她带到单位去,给她支个小板凳坐着,陪着妈妈上班。

“安主任,这是咱们这段时间调研过的单……”杨芳芳话未说完,发现窗边有个大眼睛小姑娘,静悄悄地看着她。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他们家那个她就受不了,哪天要是带来单位她能把单位给拆掉。哪里想到安主任的这个,既漂亮,又乖巧,安安静静,一点儿也不惹麻烦。

“继续说,别管她。”安然抬头,看了安文野一眼,决心要好好教育一下她。

小猫蛋扁扁嘴,感觉妈妈又不爱她了呢,一点儿也不爱。

“咱们这段时间一共调研过128家厂矿单位,初步筛选出2000名困难女工,你看接下来咱们……”杨芳芳看着数字都觉着头大,这两千名女工还是她筛了又筛,不断提高标准以后凑的整数。

经费只有两千块,难不成每人发一块钱?这还真不如不干。

安然也在琢磨这事,“这样吧,把大家都叫过来,咱们开一个短会。”

杨芳芳出去了,小猫蛋这才扁着嘴,委委屈屈:“妈妈你是不是,是不是生我气啦?”

“为什么这么说?”安然手里的笔就没停过,在笔记本上不停的写着,记着。虽然家里有背景,可杨芳芳做事还是挺认真的,她只是提点一下,需要哪些数据,如何分析总结,她很快就给出结果来了。

观察一下,说不定可以培养成得力干将。

安然就喜欢会做事,能做事的人,哪怕不那么好管理,哪怕个性强一点。

这不,妈妈都不看她一眼,小猫蛋更委屈了,想了想直接跑过去,挤进妈妈两条腿中间,靠着:“妈妈我爱你鸭。”

安然一愣,低头,对上她又黑又亮还带点水光的大眼睛,顿时明白了,小丫头这是自动服软了。“乖,好好听话,有什么就跟妈妈说,妈妈也爱你。”

听见脚步声过来,安然就让她出去门口玩儿,可以下楼去操场上,但不能跑出大门。

“这一天到晚的就会开会开会,官儿不大,官威不小。”邵梅一进门就在埋怨。

安然也不说话,她发现,压根没人应和她,通过这段时间了解,安然算是知道了,邵梅当不上主任其实不仅是因为她没文化,还因为她不得人心,嘴巴子实在是太碎了,谁做的事她都不满意,都要埋怨几句。

就这么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的脾气,别人一眼就把她看透了,有啥也不会跟她说,当然也不会把她当回事。

安然已经知道怎么对付她了。“大家找个凳子坐吧,我长话短说,叫大家来是商量一下,这笔经费应该怎么用。”

“不是已经调研过了嘛,谁穷给谁发钱呗。”邵梅说。

杨芳芳小声说:“符合条件的困难女工有两千人呢,怎么发?”

“这么多?哎哟,那可不行,每人一块钱这不闹笑话嘛!”

“就是,别人会说,合着咱们出去东奔西跑两个月就每人发一块钱,全单位还不把咱们女工处笑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都很直接,安然一点也不生气,因为这就是事实。“所以我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想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

安然顿了顿,“这样吧,梅姐是咱们这里最有资历的,在您跟前咱们都是学生,您来说说吧。”

高帽子一戴,看你说还是不说。

果然,邵梅眼睛一瞪,嘴一结巴,她哪知道要怎么发啊,可刚才明明就是她反对得最大声,埋怨得最卖力。

“别紧张,您说,我们听着呢。”安然还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邵梅结巴道:“就……就捡着最困难的发呗。”

李菊花先忍不住了:“梅姐这法子不行,不患寡而患不均,咱们都找人谈话了,大家都知道咱们要发福利,结果只发了几个人,万一群众闹意见可不好。”

“菊花姐说得好,咱们干工作一定要注意群众影响。”安然一锤定音,那就是说邵梅做事顾头不顾尾了呗?

邵梅这种总在别人话里挑毛病的人,可不就听出来了吗?整张脸又红又白,比哭还难看。

可安然要的不是她难看啊,她要的是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和工作能力,别谁的刺都想挑。“这样吧,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大家下去好好思考一下,明天下午每人拿个方案出来,大家一起讨论怎么样?”

以牙还牙,她要让她知道,真正的挑刺是什么样的。

所有人都说“好”,除了邵梅。

因为她不识几个字,平时又不爱看书学习,凡是涉及到写啥计划啊总结啊方案的,她就头大。

可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能说不写吗?她要敢说,安然就敢去大领导那儿告状,到时候理亏的还不是她?

“咱们这次的活儿,一定本着经济、实用、长远来,不能光看漂亮,光漂亮可是给不了老百姓实惠的。”

短会一散,安然看时间差不多,小猫蛋也上来了,她们就准备回家了。

“妈妈,你不生气气了吗?“小丫头强行把自个儿手塞进妈妈大手里,轻轻的甩了甩。

“妈妈没生安文野的气,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听话一点,妈妈不让你做的事,你可以不做吗?”

小猫蛋想了想,“那要是我很想做呢?妈妈能让我做吗?”

哎哟,你看看,这灵活的小脑袋,要不是安然,换了别人,早被她绕进去了。“安文野,大部分事情妈妈不让你做,你就不做,这是乖孩子,但是,如果真的有你非常想做的事,你也可以跟妈妈商量,不乱发脾气,只说你的理由,要是能说服妈妈,妈妈也同意你做,你依然是乖孩子。”

虽然是又长又绕的,但小猫蛋居然听懂了,这就跟她从小听到大的“家庭原则”差不多,不闹讲道理就有得商量,要是胡闹那就啥商量也没了。

母女俩难得有这么安静的不被其他事打扰的安静时光,安然牵着她,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城,古街,枯黄的梧桐树在她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暖橘色的夕阳洒在妈妈身上,仿佛给她渡上了一层香槟色,让她腰背更直,神态更安详……以后的安文野,将终生记得这个画面。

不过,回到家,安然就没办法“安详”了。宋致远和铁蛋居然挖了一车的东西回来,还把那些沾着红土的东西直接搬进客厅,堆得到处都是。沙发上放着两个细长的瓶子样的东西,桌子上放着一堆铁环铁棒,就连地上也是散落的看不出是红土还是锈斑的东西。

安然整个人就炸了。

她每天起早贪黑除了上班还干啥?不就是打扫卫生,擦,拖,洗,抹吗?这爷俩倒好,直接几分钟就把她的劳动成果付之东流!

安然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是魔鬼,是魔鬼,大不了把他俩逐出家门,爱住猪圈住猪圈,想睡狗窝睡狗窝。想想吧,一开始的宋致远还会自个儿洗衣服洗袜子,现在人家半个月不回家,回家只把脏的一脱,翻干净的穿,哪管你怎么洗呢!

安文野真不愧是妈妈的小棉袄,双手一背,特生气地说:“爸爸哥哥,你们破坏妈妈的劳动成果,罚你们把家里打扫一遍,是所有房间喔。”

讨厌,不爱惜妈妈劳动成果,就应该惩罚,加倍惩罚。“打扫一个星期哦,我会监督哒,不许偷懒,哼!”

铁蛋刚想反驳,看见小姨的脸色,赶紧拐了拐宋致远,俩人齐声道:“行,等我们研究完。”能带回家的都是处理过的,基本无毒了,其他还有一车呢,那都是不确定的,待会儿趁天黑得送实验室去。

他们这一趟,收获不小,铁蛋虽然不知道收获有多大,但看姨父一路的神色,那就像他前几天捡到十块钱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安然都懒得搭理这俩货,可走了两步,忽然听宋致远说:“实验室的奖金下来了,你就不好奇是多少吗?”

女主人的脸色立马晴转多云,“多少?”

宋致远伸出一根手指。

安然心头大喜,一千块呐!相当于她一年工资了,傻子才不高兴呢!伸手,把折子要过来,安然可是毫不客气的。

“姨真是,一千块钱就让你高兴成那样,你要是知道咱们今儿挖到的东西值多少钱,还不得乐坏啊?”铁蛋眯着眼说。

安然这才注意到,他们放家里这堆破烂还真不是简单的废铜烂铁,擦洗干净表面后那居然是一些金属锻造的东西,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看颜色居然是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