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小丫头又不求婚,浪费,你卖给我我的终身幸福就……”话未说完,就见安然已经宝贝似的收好,揣怀里了。
哼,这可是她闺女的第一件奢侈品,想得美。
可送她东西,并不能弥补安然的悔恨和愧疚,孩子受伤是她害的,要不是她为了救张怡的儿子,不让几个孩子看住他,小野也就不会受伤……母爱都是自私的,张怡的一百个儿子也比不上小野一根手指头。
不过,最近听说吕军快不行了,没死于车祸,也被爹妈折腾来折腾去,现在已经住进医院抢救熬时间了。小野问过好几次小军哥哥怎么样,她都只说好,甚至骗她说他跟着妈妈上省城过好日子去了。
小野还太小,接受不了一个照顾自己,并且自己磕破头救下的哥哥即将离开人世这样的现实。安然只希望,当某一天她长大能懂得生离死别的时候,能够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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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上一个粉色的小项链,光头小野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当然,安然不敢说这是在未来价值一栋楼甚至数懂楼的宝贝,只骗她说这是粉色的玻璃,得来很不容易,需要她好好爱惜,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更不能弄丢或者送人,毕竟这是妈妈跟萧阿姨吵架才争来的。
妈妈吵架才争取来的东西,那就是好宝贝。
小姑娘郑重其事保证:“放心叭妈妈,只要小野在一天,这项链就一天不丢。”颇有种剑在人在的气势。
当然,安然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时不时就得突击检查,问一下东西还在吗,有没有乱给别人看之类的……搞得孩子愈发把它当宝贝,枣儿都不知道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是个啥了。
安然其实挺矛盾的,知道东西宝贵,孩子再保证也难免还是会有风险,可又带着一种补偿心理,觉着自己亏欠女鹅太多,现在就想加倍的对她好,宠她,还有什么是比挂一栋楼房在脖子上更宠的事吗?
一连几天,妻子不是买这就是买那,有几天还抱回几个大花瓶,一堆碗筷碟子啥的,宋致远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妻子哪是埋头苦读,分明是淘宝乐不思蜀啊。
安然最近是真花了不少钱,淘换来几十样东西,其中有一座榫卯结构的红木双面浮雕屏风,一面是国色天香,一面是年年有余,十分古典,她让人直接送到了胡文静家,祝贺他们去了省城乔迁之喜。
就这么东买西买,给母亲买点,给朋友买点,自家的占大头,居然就花出去三千多块积蓄。
快乐是快乐,趁现在钱还值钱,也不怕有人再来抄家,囤点东西是好事儿,就是花费有点高。
宋致远除了一分不少上交工资奖金,他还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妻子做啥都是对的,她忽然大手笔囤货,肯定有她的理由。
只是,他也没想到,安然的囤货瘾一直到年后也没过完,就连食品作坊分到的钱也让她全换成了稀奇古怪的旧东西。
“真不考大学了?”宋致远有点气馁的问。
“嗯呐,确定。”安然学着闺女的语气,嗲兮兮抱住他脖子,“宋工是不是嫌弃我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呀?”
她历来都是小辣椒一样,忽然这么嗲,宋致远不仅不觉得受用,还鸡皮疙瘩和恐惧齐飞:妻子不会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安然看他一脸防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你老婆太凶了你嫌凶,嗲一点你又是什么表情?”
“我不嫌。”宋致远搂住她,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安然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这还差不多。”不过,言归正传,她叹口气,指指楼上的书房,“不是我不想考,是没能力考了。”
数学课本她翻过不下一百次,每次刚翻开第一页就头疼,毕竟是五十年前学的知识了,很多符号已经似是而非,符号认识她,她不认识符号。
她找张卫东要过一套一中内部复习资料,自己计着时做了一下,文科类的能做八十分以上,可数学就不行,她做过一套居然只有24分……加了一下,她的总分离大学还远着呢!
人张卫东每科都能九十分以上,问她做了多少分,她尴尬得不行,估计让小野去做,都不仅只有24分。
“对了,后天我要去京市一趟。”
“去干啥?”
宋致远看着天花板,沉吟道:“要召开一场全国范围内的科学大会。”
安然一问时间是3月18号,那就是全国科学大会,被誉为“科学的春天”的大会,也就是在这场大会上,重申“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一口号,并将之实现在未来的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永远。
去年他们去省城的时候,高书记把宋致远叫书房里聊了四个小时,其实聊的就是这件事。上头很重视,要求各省市都是第一书记抓,光动员大会和广播大会就开了不知道多少场,还在日报上发表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的猜想》,以数学家陈景润的事例号召大家重视科学,重视教育,尊重知识分子。
准确来说,这场大会从三年前就在准备,只是中途波折颇多。
“行吧,那你记得给咱们带点特产回来。”出差公干这么多次,这傻子居然一次也没给她们带过礼物,这话说出来谁信?
不是没钱,安然每次都会多给他点钱,也有点期待的想看看他这次会带点啥回来……结果,每次都是甩着两只空手大爷一样回来。
你还不能跟他生气,一生气他还觉着你阴晴不定。
安然现在算是彻底看开了,跟一头抽一鞭子走一步的驴就别期待惊喜了,要啥直接吩咐就是。
果然,人眼睛都闭上了,立马又睁开问:“要什么特产?”
“我没去过京市我咋知道,你看啥好吃的,好玩的,有意思的呗,闭嘴,不许问我什么有趣。”
宋致远张了张嘴,把话咽回去,在心里把这几句话默背下来,千万别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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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安然才想起来年前本来说好要给姚老送点年礼的,虽然小猫蛋也没机会上省城受老人家教诲,但该尊师重教就得尊啊。
宋致远这家伙当时不以为然,还说让她想送就送,不想送也没事,姚老不会在意这些。可安然总觉着他太不通人情世故,虽不说要送多好多贵的礼物吧,终究是小猫蛋第一年拜入师门,总得在老师跟前露个脸不是?
安然问了问闺女意见,她想送的都是一些吃的喝的,安然觉着老人家估计不稀罕这些,因为牙口不是很好,很多东西送了也吃不了。
她想了想,就干脆如找刘工农,让他留意着,帮忙给淘一套好点的文房四宝,价格不是问题。
她现在已经是寄卖店的熟客,刘工农听说是急用,当即四处打听,没几天送来一套老朱砂墨的文房四宝,听说是以前阳城市大地主家正房太太准备用来抄经书的,结果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抄家了。
安然其实也不大懂,但她信刘工农一回,把东西包好,又带上些土特产,这就开着车载着俩孩子上书城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姚老的几个亲传弟子从全国各地赶来拜年……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小师妹”。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安然带着孩子来到姚老门上,因为已经提前打电话给老人家问过他是否方便,方便的话来拜访他。所以门里的亲传弟子们都知道小师妹来了,一个个抢着去开门。
他们一直以为,能让师父收为关门弟子的,肯定是个学数学的好手。而一般认知里,搞数学的女同志,脑海里就浮现一个短发,厚瓶底,形容枯槁的妇女形象,因为他们几个做师兄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瘦得麻杆儿似的,又干又瘦。
可谁知门口站着的,居然是个白皮肤黑头发红嘴唇的小女同志,那一双眼睛就跟会说话一样,看得一群大老爷们傻眼了。
着小师妹也太漂亮了吧!
师父真是有眼光,招这么漂亮个小师妹,这是全师门的幸事啊!对于一群二三十岁至今还没谈过对象的大老爷们,漂亮的小师妹就是机会啊!
安然被他们一声又一声热情的“小师妹”搞懵了,正想说她不是,忽然小猫蛋就从身后挤过来,小手一背,小腿一踢踏,非常响亮地答应一声:“嗯。”
众人一愣,这孩子啥意思?
小猫蛋路上已经被妈妈教过了,知道自己师父还有好几个学术传承人,她应该叫师兄的,于是脆生生,乖兮兮的说:“师兄们好,我叫安文野,我是小师妹。”
“啥?!”有人叫了一声。
韩启明围着围裙从厨房过来,“哎呀你们干啥,别吓到小师妹,咱们小师妹名叫安文野,咱们叫她小野就行。”
“小师妹是……是……是她?!”
“不然呢?”韩启明瞪他们一眼,赶紧把她们请进屋。
这一年的春天,姚汉光这些未来在各自领域都将独当一面的大牛徒弟们,被惊得终身难忘:他们德高望重,年事已高的师父,居然招了个五岁半的小女娃做关门弟子!
而安文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跟未来这群学术界呼风唤雨的“师兄”们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么奇怪。
说不上哪儿奇怪,反正,感觉就是师兄们看她的眼神挺复杂。
***
完了又去拜访高书记一家,也没在省城逗留,吃过晚饭就开车回去了,到家天还没黑呢。
接下来一段时间,安然就天天听收音机,关注京市的消息,这次大会还表扬了一批优秀科学工作者,除了陈景润和其他几位耳熟能详的,宋致远居然也在名单里头。
这可把安然乐坏了,行啊这家伙。
作为家属,安然是知道他付出了多少的,真正的实至名归。
不过,他得这个奖并非代表他一个人,而是代表整个团队,几十个默默无闻的背井离乡的工作者,军功章上该有大家的名字。
这一次,宋致远也算是长了点脑子,回来的时候买了很多京市特产,点心、酥糖、酱菜、果脯,量大管饱,家里留点,剩下的全给实验室分了,大家伙兴致勃勃追着问大会盛况,这可真是“科学的春天”啊!
当然,他在京市其实也不怎么出招待所,也不知道外头流行啥,铁蛋的礼物倒是好搞定,景泰蓝的小摆件就行,闺女的则是一套数学书,关键是妻子的,他不知道买啥。买吃的吧她好像就只爱麻辣重口味,京市的不适合她,可买玩的吧,她又不爱,她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哪怕是一分钱也必须花在实用的地方,像西方爱人那样送花?
不不不,妻子肯定会怪他乱花钱。
思来想去,她不是没什么裙子嘛,就再买裙子呗。
直男的眼光有多致命,安然看着眼前一条粉色的灯草绒半裙陷入了沉思。
花了她三十块巨款,千里迢迢从首都带回来的就这玩意儿?虽然这两年大家都喜欢彩色的象征繁荣和活力的东西,可是,粉色的半身裙,这跟送死亡芭比粉的口红有什么区别吗?
安然怀疑,那年他给自己和猫蛋买的裙子到底是不是他自己挑的?这水平差距也太大了吧!
不过,她想发两句牢骚也没机会,因为自从回来后宋致远更忙了,经常是天没亮就出门,半夜三更才到家,安然白天也忙,一沾枕头就睡,也没时间管他到底忙啥。两个大人自不必说,主要是包文篮和安文野也不得闲,听说恢复高考了,铁蛋觉着自己念书好像有了希望,哪怕他成绩在班里不是很出挑,但他总有种自信——努努力还是能考上大学的。
毕竟,就连在车间上了好几年班的张卫东都能考上省立工业大学,他觉着自己怎么说也要比卫东哥哥聪明叭?考个石油大学啥的不难叭?
他眼见着大院乃至于厂里对张卫东的欢欣鼓舞,对他的认可和肯定,绿军装上背着大红花,全厂敲锣打鼓……这样的光荣和风光,就是妈妈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具象。
包文篮,他发愤图强了。
每天拿着书本,不是背就是写,写啥也不给大人看,跟妹妹俩偷偷看了整天笑嘻嘻的。
而小猫蛋呢,自从正月里人民日报刊登转载《哥德巴赫猜想》后,她就入迷了。有些字不认识,哥哥就帮她注音,如果连哥哥也不认识,那就查字典,很快她学会了查字典,磨着爸爸妈妈,把凡是跟哥德巴赫猜想有关的文章书籍全看了一遍。
当然,一遍又一遍,想不通的事情她喜欢仿佛琢磨,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张嘴问了。
人现在可是动不动就把“向青年数学家陈景润学习”挂嘴边的小丫头,大人们本来不想揠苗助长,可哥哥二三年级的课本她已经自学完了,安然给找了两套铁蛋以前的期末试卷给她做,数学毫无疑问是满分,只不过语文差了点,但也有八十多分。
到1978年秋天新学期开学,本该按部就班上二年级的六周岁的安文野,就主动要求跳级了。
听到这个消息那天,安然刚从市委宣传部的办公室出门,准备蹬单车去买菜……当然,我们的安然女士并不是进了宣传口工作,她只是来办事。
本来去年国庆后没几天,组织部就找她谈话,准备把她调到宣传口,她也是喜出望外的。
可是,所有事情都有个“可是”。
调令还没下来,只是内部知道有这么个事的时候,她就被人举报了。
举报信像雪花一样飞到市委办公室和组织部,举报理由各不相同,五花八门,有说她带头搞投机倒把的,阳二钢食品作坊就是证据,她们几个创始人一年能分五百块钱,不信有账本可以查。
有的说她背景不清白,她的父亲是被处分人员,她的妹妹是震惊全省的大投机倒把犯……并且一一附上证据,不是空口白牙编造的。
也有的说她自己作为一名党外人士,不适合到宣传口工作,否则会削弱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属性……巴拉巴拉,反正说的也是事情,她连团员的名额都被安雅抢了,这些材料是跟着她走一辈子的,一查就能查到。
于是,本来高高兴兴等着升迁的安然,就这么眼巴巴看着贺林华升走了。
要说不郁闷是假的,可举报信的内容也不是假的,账目她虽然有两手准备,但终究是经不起认真查的;至于她跟安雅的关系,也是抹不掉的……她唯一能补救的,可能就是争取先入团,再……
但安然忽然没有那股冲劲了,即使真能补救,可要升走也难了。
这事,别说她郁闷,就是手底下的同事也想不通,总工会这么多双眼睛是明亮的,明明是她更有魄力和能力,怎么跑来跑去折腾两年反倒便宜了贺林华。
之所以这么说,是她们认定举报信是贺林华写的。单从最大的获利者来反推的话,她在整件事里是唯一的赢家,她完全有动机,也有能力来做这件事。
作为工会一把手,她能轻松查看安然的档案和人事资料,能轻而易举知道她的情况,甚至因为二人私交不错,她也知道安然带头搞食品作坊的事。
所以,贺林华虽然升走了,可在工会的名声却坏了。
安然也想过会不会是她,可以两年多的接触来看,贺林华不像这种会背后耍手段的人,她这点眼光还是有的,更何况她教育出来的廖星月是个好孩子,可以反推她的为人肯定是光明磊落的。
所以,安然把她排除了,还在单位给她正过几次名,说过很多次好话。这么优秀能干的身残志坚的女同志,安然打心眼里希望她能越走越好,越走越宽。
上天不该辜负一个努力的人,无论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