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看着安然,包括新来的领导,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安主任”将如何颜面扫地。
可安然却并未惊慌失色,只是老神在在看着闹事者。
白香桃也有点纳闷,难道自己找错人了?一般人被这么骂一顿,不说急赤白脸吧,至少也该反驳几句,“大家都来看看,让我说中了吧,安主任这是无话可说了!你们这儿谁是比她还大的领导,快给我出来,处分她。”
新主席姓辛,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能名正言顺打压安然的机会,背着手走过来,“安然同志,这件事是你不重视群众影响造成的,后果大家也看见了,我得向上级部门反映这事。”
明明幸灾乐祸,不问青红皂白,却一副“我也保不了你”的模样,做给谁看呢?安然现在挺腻歪的,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来,“坑坑坑”敲了几下,放到嘴边,一把清脆响亮的声音就从喇叭里传出来,“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把慰问的事好好说一说。”不知道啥时候她居然拿了领导开大会专用的大喇叭。
喇叭一出手,基本就没别人啥事了,嘈杂的声音忽然就被压下去,全都静悄悄看着她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呢。
“辛主席您说是我的错,那您亲自到过一线慰问过群众吗?”
“去过啊……”话未说完,安然就抢过话头,“那您说说,咱们去市拖拉机厂的慰问哪里做得不对,哪里不合乎规章制度呢?”
辛主席很会打官腔,“这事啊,不能单纯的用合不合规矩来算,主要是得群众满意,只有群众满意了,咱们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才算真正履行。”
“对!就是,到底有没有为人民服务咱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白香桃正想接着发挥,安然就高声道:“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咱们一百年两百年永远不会动摇,可是,咱们服务的前提基础是不是得公平公正,得有法律法规的依据?要是谁都想要福利,那辛主席我第一个就得批评你,狠狠批评你。”
辛主席傻眼了,脸红脖子粗,跳起来道:“你胡说啥,我做错了啥?你凭啥批评我呢你?”
“凭啥,就凭你没给路上的妇女人手一块肥皂人手两斤白糖。你看看她们不可怜吗?她们不是妇女吗?不是咱们该团结的对象吗?既然是,你为什么视而不见不给关怀关怀?你这就是没把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放在心上,就是在蔑视……”
“得得得,说别人的事别扯远了。”
围观众人都笑了,安主任这嘴巴真是牛了,辛主席看来是还没吃过安主任的厉害。不过想想也是,整天在单位啥也不干就背着个手,晃悠来晃悠去的,查岗倒是很在行,谁不在十分钟她立马就要让人记个缺勤,人说上厕所去了她还得跑厕所外头喊名字……真是打得一手好考勤。
“那我就再请教请教辛主席,既然我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儿,把慰问品发给拖拉机厂女工,她一个拖拉机厂男职工的前家属,已经离婚的家属,我为什么要慰问她?她的名字在拖拉机厂提交审核的名单上吗?不在的话我凭哪一条法律发给她?超出计划的支出是您补贴呢还是您自掏腰包呢辛主席?”
有理有据,咄咄逼人。
辛主席知道自己今儿是没办法借题发挥了,只能“嗯”一声,假装看表,“哎哟都下班一个小时了,我得走了还有事呢”,遁了遁了。
其实白香桃来,也不是为了真要个说法,只不过是想把安然名声搞臭而已,她能干啥呢?她会的就是泼妇那招,我让你声名扫地,让你没办法高升。冬天天黑得早,这一会儿就天都黑了大半,眼见着计划落空,她就想趁机准备溜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她时不时还会来恶心一下,反正她没正经工作,她耗得起。
可是安然会放她走吗?当然不会啊。
她冲保安使个眼色,这是邵梅的侄儿,当初走后门进来的,这两年整个单位因为邵梅没少被人排挤,连带着他也是被人挤兑的对象,可只有安主任,以前客客气气的,现在还是客客气气的,不仅没落井下石,还为他们说过几句好话。此时接收到安主任的意思,立马手脚麻利的把大门一关,一把抓住想跑的白香桃。
安然过去,居高临下看着白香桃,“既然你对我有意见,觉着我做事不公平,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啥叫真正的困难女职工。”
“芳芳,菊花姐,你们说咱们市里困难女工最多的是哪儿?”
“当然是枣子巷呗。”
枣子巷因为巷子口曾经有棵大枣树而闻名,不过里头房子小,又破,路旁都是大枣树,遮天蔽日,房子经常是阴暗潮湿不见风的,但因为它在第一机械厂附近,旁边还有第二棉织厂和几个纸箱厂,火柴厂,很多没有赶上分房子的小年轻职工,只能选择在那里安家,巷子可以说是集脏乱差于一体,是整个阳城市治安最差的地方。
白香桃当然不会去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总觉着安然叫她去是要强行扣押她并打她一顿啥的,她怕死还来不及呢,眼珠子一转就想跑。杨芳芳和李菊花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不由分说就往门口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可奈何单位里女多男少,大家又都是爱看热闹的,有的推着自行车说“顺路”,有的说想去那附近买个啥看个啥亲戚,都不远不近的跟着,其实就是看热闹呗。
毕竟,安主任的凶悍泼辣是出了名的,没看新来的辛主席都被她怼得夹着尾巴跑了吗?
就是邵梅也一样,她正跟侄子窸窸窣窣打听呢,见打听不出个啥,就来探杨芳芳和李菊花,俩人都是成精的狐狸,几句话把她怼得面红耳赤,也没忘记对白香桃连拖带拽。
走了一段,白香桃发现安然没把她怎么着,况且这么多人呢,她倒是有点放心了,她不要脸不要皮,可安然不一样啊,国家干部能当街打人吗?
所以她是边走还边骂骂咧咧,杨芳芳知道她是土夫子,当年就是因为盗了人邻居家老祖宗的墓,从里头挖出一双玉镯子,居然敢往自己手腕上套,这不是找死吗?欺负人老祖宗死了子孙后代就不认识好东西了吗?
当时邻居闹到街道,街道解决不了,除了子孙口述,确实是没证据证明东西是墓穴里来的,邻居又闹到公安局和市委政府门口,恰巧赶上大革命破四旧,这种事只能无疾而终了。
可整个阳城市大小机关,确实有所耳闻的,欺负邻居家老实人拿这个大摇大摆的盗墓贼没办法呗。
没多久,她手上居然又多出一串麝香手串,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可遇不可求的,听说市面上已经卖到好几千了,邻居一看,差点没吐血,这不是前几年刚去世没多久的祖奶奶手上戴的东西吗?因为是老人家最爱的东西,下葬的时候就由她带着去了,人去把祖奶奶坟上一看,都是新刨开没多久的,报警开棺一看,骸骨都让人翻乱了!
哪怕再破四旧,这也是欺负人啊,死人不会说话,可活人哪里受得了?这不明摆着就是欺负一家子老实人,觉着她就是踩人祖宗头上拉屎撒尿也拿她没办法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实人也有被逼急了的时候,几百号子孙一合计,设了个套把她送监狱里,关了五年才出来。
当然,这事闹得够大,整个阳城市男女老幼都知道了,杨芳芳曾经作为单位代表去观摩过她的审判过程,更是非常清楚来龙去脉的。所以,她其实很怕安主任吃亏,一路上都在观察安然的脸色,推测她带白香桃上枣子巷的目的,真的只是带她看看困难女工居住环境?还是有别的目的?
到达枣子巷,安然径直走进第一家,那是一个大杂院,七八间屋子被分隔成七八个小家庭,有的只住小两口,有的则是拖儿带女,院子里堆着柴火、炉子、煤球、花盆和各种破烂,晾衣线仿佛也是黑的。
这个点儿正是做饭的时候,很多妇女正在院里烧炉子,锅里“噗通噗通”冒气,炒菜的,骂孩子的,声声入耳。
工会其他同事一看,还真是来实地探访困难女工,女工处天天干的不就是这个活计吗?那就没啥可看的,纷纷走了。毕竟,巷口不远处就是公共厕所,住的人多,用的人多,在打扫问题上却经常扯皮。
这臭烘烘闹哄哄的,天又冷,看热闹也不是这么看的。
女工们看见安然,都笑着上来打招呼:“哎哟,安主任来了,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三娃快给安主任搬几个板凳。”
“安主任上咱家里坐会儿吧?我家那口子,赶紧给安主任泡白糖水。”
白糖水,是这年代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了。越是尊贵的客人,越是要泡白糖水,而且碗底的白糖越多,最好是能嚼吃白糖粒的,才是最尊贵!
一群孩子就跟着大人进屋咽口水,白糖水啊,多长时间也喝不上的呢!
安然赶紧按住妇女的手,“别忙活了,要喝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今儿来,是想问问你们生活上还有啥困难没?”
女工笑得见牙不见眼,“没了没了,咱们现在工资涨了,福利也有了,感谢您呐!”
“对,我们都得谢谢安主任。”大家伙七嘴八舌的感谢她。
白香桃目瞪口呆,刘美芬只撺掇她来为难安然,说她怎么怎么坏,她那个和田玉貔貅就是被安然偷走的,为难她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还想哪天趁安然不在家摸家里去,把东西“找”回来呢。可刘美芬没说安然这么会笼络人心啊,看来,这个安然不是省油灯。
安然是没心思管她怎么想的,她聊了几句,谢绝了大家的好意,“看见没?啥叫真正困难的需要帮助的女工,你是有工作还是有孩子需要照顾?你班不上,孩子不带,你凭啥跟我要福利?”安然骂了几句,冷哼一声,就叫着一头雾水的杨芳芳邵梅几个本单位职工走了。
原本以为会把她怎么着的白香桃,张了张嘴,追出来想要骂几句,忽然发现这个地方她很熟悉,刚才一直在心里打小算盘没发现,此时一看见巷子口的大枣树——这不是好姐妹刘美芬曾经租住过的地方吗?每一个大院子里有七八间小房子,显然是私自出租的。
好姐妹刘美芬刚出狱无家可归那段时间,就租住在这里,她一开始也不知道,刘美芬也没找上她,主要还是自己小姑子做出那样的丑事,她跟丈夫来看被张怡痛打一顿的谢云燕时,正巧遇到刘美芬,这才重新联系上。
谢家名义上有兄妹俩,谢建安和谢云燕,其实谢云燕并非谢家亲生孩子,而是当年生了谢建安后一直没动静,为了破除“单传”的魔咒,老婆婆做主从族亲那里抱养一个女娃子过来,心想的是当招娣养,说不定过两年就能招个弟弟来呢?反正女娃子嘛,只要随便给口吃的,衣服裤子捡着谢建安穿剩的穿就行,长大一点就能干活,不必上学,以后嫁出去还能换彩礼钱。
可是,谢家老母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的。谢云燕从小就不是安分的主,不仅没给招来个弟弟,还被那边亲生父母撺掇着,在谢家当搅家精,闹得整个家里鸡犬不宁。后来老太太实在熬不住了,要把她送回亲生父母那儿,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不仅不回去还从谢家带走了一笔嫁妆,后来男人死了,她又理所当然回娘家来了。
不给回?她就上街道去告谢建安不顾兄妹亲情,或者上拖拉机厂去闹,让他工作干不长久,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
白香桃坐牢那几年,这家里都是被她把持着的,现在白香桃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她赶出去租房子。
谁知她租房子也不安分,跟有妇之夫瓜田李下不算,还被张怡和几个娘家兄弟打到门上来,搞得她也跟着丢脸,于是当时听说刘美芬无家可归,她就流露出可以让她住自己家里去的意思。
这样一来可以断了谢云燕再回家的路,二来她也能多个帮手。因为她经常不在家,男人和儿子的饭菜总得有人负责吧,刘美芬正好是她信任的能做出一手好饭菜的人,于是二人就成了“表姐妹”。
多亏谢云燕,把这堆臭鱼烂虾凑一起。
此时,白香桃鬼使神差的,来到那间熟悉的她曾来过十几次的小房子外。不过,明明是已经退租很长时间的房子了,今天居然亮着灯,她有点好奇,现在住进去的是什么人?
仗着多年盗墓的身手,她蹲下身子,悄悄的,一步一挪的来到屋后。因为她是绕到后窗来的,而后窗外是一片菜地,搭着不少苦瓜丝瓜架子,比成年男人还高,又没灯光,她躲在瓜架子下,里头的人也看不见。
要说走南闯北扒人祖坟的缺德事,她也干过不少了,就一点听墙角的事还真难不了她。
可今儿很奇怪,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着她来到这个地方,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一样,她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屋里,是她熟悉的丈夫的声音,那是一种只有在炕上才会出现的喑哑声,而另一把娇媚的,暗含春意的女声则来源于她的好姐妹。
“轻……点儿……别伤了孩子。”
“不是过了三个月了嘛,怕啥?”男人的声音跟他的动作一样粗野,这正巧也是白香桃最爱,最痴迷的。
可现在,却发生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她还怀了三个多月孩子!白香桃整个人只觉“嗡”一声,气血直往天灵盖冲。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刘美芬怀的孩子是谢建安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谢建安有别的孩子了!
她一直放心把自己“藏宝地”告诉谢建安,就是笃定他没有二心,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将来所有东西不传给儿子还会传给谁呢?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和利益,这就是最稳固的关系,比婚姻还稳固,所以她以前一直觉着离婚不离家也没啥。
可现在,她的“好姐妹”居然怀了他的丈夫的孩子,还三个多月!
今儿,也是刘美芬计划好,趁着白香桃不在家,想要跟男人摊牌的日子。“我可跟你说啊建安,我这孩子我已经找人看过了,是带把儿的,你不要的话我就生下来自个儿养活,以后我让他叫别人爹,让你老谢家甭想看他一眼。”
“乖,听话,屁股转过来,我怎么会不要呢,这可是儿子啊,老谢家三代单传到我这儿可终于……要不是那臭婆娘还赖着不肯走,咱们又何必偷偷摸摸,咱就天天在我家里的炕上办,她又能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