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一瞬间,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又很慢,慢到所有人脑海里都出现一句——可惜了。
是的,可惜了这么个出众的选手,那样的金属片冲着她飞过去,这必将是一场见血的意外。
这个选手还这么年轻,数学功底和应变能力就如此之强,以后不知道得做出什么样的成就。
但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总是在你最高光最得意的时候来临,打你个措手不及……有的人已经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可安文野不是啊,她年纪小,但她脑袋的运行速度却是旁人的几倍快,况且一直留意着这个倾斜的电扇,早在它即将飞出来的前一刻就有了预判。
只见她身子轻巧地一挪,一歪,一蹲,双手抱头……
于是,只听“嘭”一声利响,金属片撞击在桌面上,把木制的桌子削铁如泥一般削开一个口子,又反弹在地上,呼啦呼啦打了几个圈,才堪堪停住。
最后,是停在了池上亮二身后不到一毫米的距离。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池上亮二吓得两股战战,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没有人比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安文野直到听不见声音才站起来,把身边那个吓傻了的考生护着拉开,还用英语安慰人家“别怕”。
众人:该害怕的不是你吗?
不过,看她躲得很敏捷,情绪恢复也很快,更能说明这是个了不起的小姑娘,不是吗?
很快,就有人来把东西搬走,考试提前结束。这是第一届亚洲杯数学竞赛,也是唯一一次提前结束的考试但冠军名字公布却毫无悬念的一届。
这个叫安文野的小女孩用她的行动证明,有些人不仅脑子好使,就是身子也好使,动作敏捷着呢!这事也不知怎么传出去的,一直等候在门口的记者们蜂拥而上,都想采访安文野。
处于风暴中心的小野,就淡淡地看了冷汗直流的池上亮二一眼,又看了看天花板,饱含同情的叹口气。如果不换位置,那张被削开口子的桌子,就是他的下场,毫无疑问。
安然在外面听说里头出事了,第一反应就——不会是小野吧?
本来家长是不被允许进入的,但詹姆斯帮她说情,把她带进来了。
“妈。”小野对着她小声叫了一声,用嘴型说:“我没事儿。”
因为现场还有点混乱,安然离得远,不好过去,但看她神色平静,还活蹦乱跳,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就在原地等着。
顺便,她也把事情听了个大概,注意力集中到跟女儿换座位的池上亮二身上,又看了看天花板,她不信好端端的电扇会掉下来,还好巧不巧没换的时候不掉,一换过去就掉。
安然想了想,刚才在门口也没看见池上两口子,那他们是没来吗?还是去了哪里?
这可是在国外,除了自己出头,没人能为她们讨回公道。一张桌子都能被削开,凡胎谁受得住?一旦小野没能躲开,一旦她躲得慢一点……安然后背出了冷汗。
但这是国外,算是一个国际社会,泼妇那一套是不行的。安然当机立断,过去找到詹姆斯,用不是很肯定的语气说:“我看这个电扇是不是有问题?刚才我听说一个星期前才检修过的,会这么快就出问题吗?”
其实是瞎掰的,她就是要说得模棱两可不清不楚,不然怎么能吊起新闻记者的胃口呢?
不吊起他们的胃口,谁帮她们追查真相呢?
到时候查不出啥也就罢了,就当是意外事件,可要是能查出点东西,那不就有趣了吗?
果然,詹姆斯忙追问:“是谁说的?”
安然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个工作人员,诶主办方在那儿,我去确认一下,或许是我听错了。”
一个对新闻敏感度极高的记者,绝对是对一手资料天然感兴趣的记者,哪里轮得到安然去“确认”呢?詹姆斯话筒一转,拉住主办方一名经理开问。
反正,只要有记者去纠缠,主办方就不可能息事宁人,果然没一会儿经理把主办方负责人请出来,对着镜头说确实是最近才检修过,这么快就出事他们也很意外,这事他们一定会仔细彻查。还承诺三天之内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向公众公布事故原因和详细的说明。
安然拿准了詹姆斯等人想要大新闻,没大新闻也准备炮制的心态,幽幽来了句:“你们怎么保证调查的公正性?万一是你们的工作失误却被定性为意外,公众又怎么知道你们是否尽力调查了呢?”
“对!这事不简单,必须警方介入!”
“是的,我们只相信警方调查结果。”
主办方本想息事宁人也没用了,只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报警处理。
安然搂着小野,摸了摸肩膀和胳膊。
“妈,我没事儿,我跑得快。”小丫头把怎么看见电扇要飞过来,自己怎么预判它会落在哪个位置,又是怎么闪躲的,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安然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种情形,如果不是反应够快,动作够敏捷的安文野,换了任何一个普通人,那都是至少要见血的。女孩子,万一伤到的是脸蛋怎么办?
想到这儿,安然就疼惜地摸了摸闺女的小脸蛋,又软又滑,跟摸在上好的美玉上一般,哪怕不看五官也是顶级的漂亮了。
安然又摸了摸她后脑勺,当年那个疤也没了,头皮很光滑也很平整,要不是亲眼见过,谁敢相信那里居然曾经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呢?为了让这个伤口长好,还剃了个小光头……那年,也是她反应足够快,才幸免于难。
这真是只猫崽崽啊,这反应简直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
“妈你放心吧,电扇不对劲我一早就发现了,我都防着呢。”小姑娘得意地挺了挺胸脯,说。
安然一愣,“你早就发现了?”
“嗯呐。”
安然把脸一板,“安文野,妈妈生气了。”
小野一脸懵,“怎么了妈妈?”
“你明明已经看见,并且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待在那个位置,你明明可以申请换开,甚至可以把发现的不对劲告诉主办方。”
小野低头,抠着手指,“我就想看看我的预判对不对。”
嘿,还有理了这孩子!安然心头火起,“预判不预判,那都是有生命危险的,你怎么能拿自己的人身安全来证明自己的预判呢?万一没及时躲开你知道后果吗?”
小野是个自信的孩子,从小就是。这跟她的鼓励分不开关系,她总是鼓励她去做一些在别的家长眼里看来是冒险或者不靠谱的事儿,即使错了,那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意外一旦降临,后果不是她们能承受的,安然也没能耐替她兜底。
在她兜底能力范围之外的冒险,安然真的生气。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她,她不能再次承受这种痛苦了,掉一根汗毛也不行。
可小野也很委屈啊,“明明我可以的,我已经提前算好,我的敏捷程度和……”
安然抬手,制止了她的辩解,“咱们都闭麦吧,回去冷静地想一想再说,行吗?”
再说下去,安然怕自己会忍不住冒火从而演变为争吵。
小野点头。
于是,拿了第一名本该高兴的场景,母女俩却只是迅速离开考场,走之前看见警察来了,还专门把事发地围起来,飞下来的电扇也作为证物被他们收走了,还有人用梯子支撑着爬上去,给原先挂电扇的地方拍照存证,还叫来负责人员和检修人员询问情况……这就没她们啥事儿了。
但愿不是人为,但愿只是意外。
接下来的时间,文篮想出去逛街,安然也不大愿意了,总感觉万一是人为的话,敌人藏在暗处怎么办?鬼知道他们会在什么环节动手?也就是小野聪明,还知道把自己的抢答器检查再检查,还进行了更换,要是别的孩子说不定第一关就吃亏了。
没一会儿,警察来敲门,说是需要安文野录一下口供,安然陪着她下楼,到酒店大堂。
其实也很简单,就看见什么说什么就行了,不需要加任何润色,也不需要描述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在这一方面小野很有经验,因为以前遇到好几次了,那几年逮的间谍还少吗?
倒是她的反应,很是被港城警方夸了几句。
“妈,我咋觉着你跟我妹不对劲呢?”文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别瞎琢磨了,好好休息吧。”安然等着小野主动认错,因为这件事很明显是她太过自信,这是犯错。
犯错了就要主动认错,这是安然从小对他们的教育,即使气头上不能当场认错,但都闭麦这么久了,反省也够了吧?
可小野呢,也是十岁的大女孩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也是不愿服软的,就这么直挺挺盘腿坐床上看书。
“嘿,妈你看我妹还生气呢,你咋惹她啦?”
安然觉着,自己真是养了两个棒槌,大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小的知错不改顽固不化……哦不,算是棒槌她爹,她是养了三个棒槌!
“妈,你跟妹好好在房间里待着,要吃啥喝啥我给你们买回来,啊。”
安然把自己给气得吃不下饭了。
“你也别出去了。”要不是第二天才公布名次和颁发奖品,安然真恨不得连夜回内地,飞书城去。
“我不怕,我有功夫。”他“哈”一声打出一拳,差点把人酒店的墙砸出一个洞来。
安然对棒槌无语了,使劲打了他一把,“死小子你别给我惹祸,真砸坏了人家墙可是要赔钱的。”
文篮嘿嘿笑着跑远,“就这么说定了哈,妈你们要吃啥?要不还给你们带鱼蛋粉和钵仔糕?”
小野想到什么,终于出关了,“哥去看看哪儿有咖啡,我听人说这里可以吃咖啡。”她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也就三四岁的一天夜里吧,妈妈说梦话提到这两个字,她觉着一定是比麦乳精和油渣大包子还好吃的东西,不然妈妈不会做梦都想吃。
“那玩意儿啊,不好吃,就是外国人吃的。”
吃咖啡……安然心里暗笑,他们都以为咖啡就跟馒头一样,是用牙齿嚼吧的东西啊。
一笑,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论赌气,就没有能赌过儿女的父母。想起楼底下不远处就有一家咖啡店,反正离得也不远,来都来了就带两只小土鳖下去喝两杯吧。
果然,等那几杯灰不溜秋的东西端上来,两只小土鳖看了又看,闻了又闻,“真香啊妈,以后咱们有钱了就天天喝咖啡。”
然而,下一秒,文篮差点一口给吐出来,“这也太苦了吧?啥玩意儿?”
就连小野,也皱着眉头嫌弃,“香是香,就是苦,还没巧克力好吃,更比不上麦乳精和牛奶。”妈妈果然是个暴龙妈妈,口味也这么“独特”。
安然假装没听到女儿主动示好,也不看她,只看着文篮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没说错吧?”
她上辈子最后几年喜欢过,后来做了阿飘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喜欢那股苦涩的味道。但她历来奉行的是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她要是一个劲告诉他们咖啡不好喝,不适合咱们华国人的口味,他们还不一定信,可真正尝试过、体验过,不用安然说,他们都知道,以后就不嚎了。
不过,咖啡不喜欢,但店里的甜点还不错,很甜很细腻,奶香味浓郁,这是他们从小就喜欢的味道。对于两个正在长身体的青少年来说,盘子里连底都盖不严的巴掌大一小块甜点还不够塞牙缝呢,安然大手一挥,让他们挑想吃啥,吃到饱为止……于是,一张桌子摆的全是空盘子。
小蛋糕安然还从来没做过,心想既然崽崽们这么爱吃,那回去就给他们做点,宋致远做的简易烤箱,也就只有过生日的时候会烤蛋糕,其它时候都是烤鸡烤鸭烤肉之类的。
吃完看孩子们实在喜欢,而两位随行公安也觉着还行,不是很甜,于是就给打包了几份带回去。走到酒店门口,见到一个老阿婆卖花,有鲜红玫瑰、黄玫瑰、桔梗、向日葵、百合,以及很多满天星,可把安然美死了。
作为女人,她就是爱花,爱珠宝,上辈子的她就很喜欢,尤其玫瑰,黄的粉的都还行,但红玫瑰绝对是她心头好,没有之一。只可惜宋虹晓对花粉过敏,她一直不敢在家里放鲜花。这几年在书城,她时不时路边看见小野花都会采两把回家,用洗干净的玻璃罐头瓶插上,虽然看着土是土了点,但也是整个603大院里唯一插花的妇女。
安然问了一下价格,玫瑰居然是论枝卖的,一枝两块港元,吓得咋舌不已——这也太贵了吧!
两块港元相当于她一天工资,这还是干部的工资呢,要是普通工人,那得上两天班才能买得起一枝玫瑰,这啥概念?这物价,真的是港城赚钱港城花,一分别想带回家吗?
直到回到酒店,准备洗漱,安然心里又开始后悔了。她穿越回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玫瑰,石兰省不产玫瑰花,她在省城这么多年就只见过一次鲜活的玫瑰花,那是去年胡文静过生日的时候,严厉安给她送的,听说是飞机空运来的,不便宜。这时候可不像五十年后到处是花店,在华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缺鲜花。
错过这一次下次想再遇到卖花的,那得再等一二十年吧?
安然挺后悔的,早知道就管它贵不贵,两块就两块,就一枝,仅仅是一枝,也心疼不到哪儿去。
这次最大的感触就是:以前在书城吧,百来块工资已经是真正的站在金字塔端的高工资了,基本的衣食住行真的可以很体面,毕竟不用还房贷车贷不是?可自从来到港城,她发现钱就不是钱,这里啥都贵,对内地来的他们来说,这物价太不友好了。
正一面感慨着,一面进“大澡盆子”,忽然门“嘭”一声被关上了,“是文篮出去还是小野出去啊?”
外屋不知道是有人回答还是没人回答,安然实在是太累了,这一天到晚的又喜又惊还又气的,尤其是想到一大清早被不好好当数学家偏要当小歌星的安文野气醒,晚上要睡觉还在被她气,安然就更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