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从乌鲁木齐到阿勒泰需要八个小时。
出发前卫枝特地看了眼高德地图和苹果地图,走连霍高速从丝绸之路滑雪场到将军山滑雪场二百多公里,大概只要三个小时,下雪天开车慢,最多也就四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十点半出发,到那边还能赶上个午餐。
再继续往下到阿勒泰地区滑雪场需要时间更长,到那天肯定就黑了。
除了想留在丝绸之路滑雪场继续感受艾文大道的,加上卫枝和姜南风,这回迁移的一行人大约七八个,行事低调,谁也没说,像极了去做贼。
到了阿勒泰雪场附近的酒店,卫枝还昏昏欲睡,脑袋架在姜南风肩膀上一点一点的,办理入住的时候又被不远处的喧闹吵醒。
她转过头望了眼,发现来的好像是个团队,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应该是国际雪联相关工作人员还有几个媒体的体育版权记者,他们在讨论过两天的比赛——
核心内容无非是关于明年冬奥会,从目前的国际雪联官网排行榜看,明年在我国北京、张家口举报的冬奥会,别的项目暂且不提,就雪上项目而言,本土能够攒够积分的选手人数十分堪忧,未免有种扫干净自家门前雪给别人嗨的错觉。
双板还好,自由式历史上好歹是拿过几块牌子甚至有冲金可能的……
单板就难了。
“我看单板这边现在就u型槽还有点人,平行大回转是差点意思,大跳台……得看戴铎这次发挥吧?”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他要这次拿不到好的积分可能也够呛能进。”
“戴铎可以的,”另一个工作人员说,“但是大跳台这项目我估计就他一个孤军奋战,独苗苗……单崇不来,是真的气。”
“啊,单崇啊,我前两天看他视频了,bsork2160°,真的牛……我回家还专门查了查,咱们就不说比赛,现在能在训练中做出这动作的全世界应该不超过十个,咱们原本占了俩!”
“真的假的?不说他很久没跳了?”
“说是这么说,估计自己偷偷练了。”
“自己偷偷练个屁啊,这么喜欢,那他退役干什么?”
“哎,我听说是家里头有点儿——啧,总之人家不参加有人家的原因,你他妈能用刀架着他脖子上逼他去啊?你着急,人王鑫不更着急上火?我刚去踩点时候看着他了,白头发都比以前多了点,听说现在在他面前都没人敢提单崇,提了就急眼。”
“王鑫脾气是臭得很。”
两人絮絮叨叨。
声音伴随着他们统一被酒店抓去做核酸什么的渐行渐远。
等一行人走远了,卫枝才转头看身边的男人,他戴着口罩从入住掏身份证到登记再到调手机行程码、健康码,从头到尾动作如行云流水,头都没抬——
就好像人家讨论的不是他一样。
那副淡定的模样,就给卫枝镇住了——
什么叫人不在江湖,江湖依然有他的传说?
大概就是这样。
她满眼崇拜。
以至于低头写登记表的男人都感觉到她的目光快在他脸上烧起来……登记车牌号的动作一顿,口罩外,他掀了掀眼皮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抬眼,与她对视上。
卫枝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后腿半步。
单崇看她一惊一乍的,差点让她逗乐……跟什么小动物似的,风吹草动地蹿三尺高,就很那什么。
男人想了想,好不容易想到那个前半辈子可能跟他都没什么关系的词——
可爱。
“你干什么?”他开口问时语气挺温和,“盯着我看什么看?”
卫枝“啊”了声欲言又止,指了指他,顿了下,又回头指了指方才那群人消失的方向,然后微微睁大眼望着他,意思是,你刚才没有听见吗?
单崇微微眯起眼,想了想用没什么起伏的音调说:“嗯,我听见他们在说我了。”
又怎么了?
爱说不说。
还管得住别人的嘴么——
卫枝:“是啊,好厉害。”
单崇:“?”
单崇:“什么?”
男人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她刚才听完那一堆对话,得出这么个结论来……他甚至有点怀疑她耳朵里是不是装了个什么滤镜,否则怎么能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都能的到一个统一且美好的结论?
卫枝认真地分析:“你想想哪个运动员退役几年了,每次到大比赛节骨眼都被搬出来思念一波的?”
有啊。
被骂的最狠的那几个。
不过人家好歹都是得过奥运会冠军的,他这两次奥运都没捣鼓出来点什么的,要说人家名字,都觉得自己是在碰瓷。
“……”于是单崇沉默了下,“思念?悼念还差不多。”
语气还挺刻薄。
说完不理她了,转头把手上的登记表填完,然后笔一扔,把所有的入住手续办好。
大家这次都是一起办理的入住,房间都在一个楼层,卫枝和姜南风就住单崇他们隔壁,拿了钥匙一起上的楼。
这天大家安顿下来都将近六点,太阳黄灿灿的挂在天边将落未落,雪场那边都快关门了,所以谁都没准备当天滑。
站在电梯里,卫枝问单崇明天几点,男人扫了她一眼:“你明天不休息?”
“为什么要休息?”
“肚子不痛了?”单崇说,“先说好是不是不痛了,滑一半不想滑了找借口喊肚子痛我都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到时候还得把你扛下山?”
“……”卫枝被这人的冷酷惊呆了,“明天的事儿我怎么知道?扛下山怎么了,在崇礼在丝绸之路滑雪场你不都扛过?”
“不一样。”
“?”
“这边熟人更多。”
还全是以前的队友和对手,人家都来正经比赛的,半路上遇见他不是来比赛的就算了还撞见他在当保姆算怎么回事?
虽然他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说……
但是万一一不小心把王鑫气死,他还是会有点过意不去的。
男人用平静的语气说完,电梯到了,电梯门打开,站在最外面的小姑娘瞪了他一眼,拽着自己的箱子出去了。
火速找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把门摔到了男人的脸上。
单崇站在走廊上,盯着那扇被拍上的门看了一会儿,几秒后才转身用房卡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进屋的时候,听见全程当哑巴的背刺在身后,忍无可忍地说了句:“师父,我现在怀疑昨天你义正辞严地跟我强调你喜欢小师妹是不是真的。”
正想把房卡扔玄关台子上的男人动作一僵。
沉默几秒,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漆黑瞳眸盯着站身后的人:“你能小点声不?”
背刺:“啊?”
单崇:“她们就住隔壁。”
隔音不好听见怎么办?
背刺:“……怎么着?您这还搞上暗恋了?”
单崇唇角一抿:“不行吗?”
背刺看师父这理所当然的模样,打心眼里一阵恶寒,心想没谈过恋爱的老男人真可怕啊,多少沾点鬼畜和变态。
“也不是不行,就是暗恋也不带刚才您那么说话的,看看给人小姑娘气成啥样了——”
“掩饰工作做得不好还算个屁暗恋?”男人用鄙夷他人智商的懒散语气讲完,顿了顿,又强调,“你他妈到底能不能小点声?”
“糙老爷们声音就这么大。”
“那你闭上嘴,一个字都不许说。”
“……”
我现在合理怀疑您这是在不爽刚才被人摔门在鼻子上,现在拿我撒气。
呸。
……
第二天。
前一天开车有点累,单崇做了回养生老男人十点多就睡了,第二天睁开眼才八点多。
按照平时不太有看手机的习惯,但是也不知道是被谁传染了,现在他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切微信,先看一眼讯息列表——
小道消息知道他来了阿勒泰,托人或者亲自上阵约课的很多。
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
四舍五入:没有重要信息。
面无表情地切出讯息列表,再看一眼朋友圈,往下一路刷新拉到昨晚他睡前,看见个熟悉头像,于是手指刷新的动作停下来——
就只有简单一个配图的朋友圈。
【过圣诞节啦!这里的雪厚的好像会有圣诞老人出没的样子!】
定位是阿勒泰。
配图是酒店门前的几个小木屋,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拍的。
男人微微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哼笑一声,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什么幼稚的文案配字”,一边顺手点了个赞。
点了下她的头像,点进对话框。
【崇:起没?】
【崇:没起。】
一波自问自答。
【崇:我一会进公园。】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
【崇:想来可以来。】
发完四条信息,他又审阅了一遍,确认语气正常,内容也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手机安心洗漱。
洗漱完大约九点多,男人把背刺踢醒,自己穿上一件以前没穿过的白色卫衣,紫的卫裤,想了想,还找了个小腰包往里面随手塞了一堆杂物。
背刺穿完衣服一回头,震惊了:帅哥你谁?
单崇正犹豫戴平时的那个安全盔还是白色那个,白色那个有个帽檐他戴着也有点像台南人,买来就没什么戴过……正当男人试图把安全盔往头上戴时,背刺忍无可忍地说:“你是真的怕被认出来。”
单崇拎起白色安全盔,没说话,自顾自从门边取来今年burton发来的今年新款to,装好固定器,出发雪场。
昨天他也不是乱说,跟丝绸之路滑雪场不一样,将军山滑雪场是重要的赛事场地,且因为地处阿勒泰旅游区,拥有著名的网红夕阳道打卡地,所以雪场人很多,雪场刚开门,雪道上已经有不少人。
有游客,也有这几天赶着比赛前加紧训练的职业滑手。
单崇随便选了条高级道,热身了一趟,第二趟就跟背刺一块儿进公园了。
大清早的,平时比较热闹的小道具上没几个人,反而地形道具聚集着几个早起练习的,远远地拎着板子走过去——
大跳台上,一抹白色的身影一跃而出,一个bsork1800°,落在地上,呲溜了几米,他后手扶着雪一屁股坐下去,卷起雪尘;
大跳台下,一抹红色的身影背着手站着,在白色雪服的人从台子上蹦出来的时候就在扯着嗓子喊“核心”“散了”“别1980°了赶紧下吧”……
等白色雪服“吧唧”坐地上了,又看似没事儿的动弹了下,红色身影那股子紧张劲才消失,站在原地回了下神,叉着腰搁那骂:“你落地到底是个什么毛病啊,跟你说了一万次别踏马往后坐,雪面上有椅子怎么着——”
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如从前,单崇很耳熟。
两人都没往这边看。
男人拎着板往那边看了一会儿,戴铎已经爬起来了,摘了板黑着脸往出发台那边走,王鑫跟过来停不下来:“你要不还是先继续练外转,巩固一下2160°,这几天你他妈怎么就跟内转干上了,站又站不住,吓都让你吓死——”
单崇随便找了个大跳台旁边雪道不起眼的位置,扔了板,蹲那了。
背刺凑过去:“什么情况?”
单崇蹲那,稳得一笔,一点动的意思都没,用作冷静的声音说最损的话:“没情况,急什么,看看热闹啊?”
背刺:“……”
后面陆续来了人,后来那些个雪联工作人员和媒体也来了,本来单崇也没认出他们,直到戴铎第五次尝试bsork1980°失败,落地一屁股坐地上,直接滚出去七八米远——
背刺:“我草,看着都疼。”
单崇“嗯”了声,说:“他有病,落地后刃站不稳不知道换前刃试试,王鑫都告诉他别往后坐了,那往前刃刻进雪里控板不比后刃简单?”
要么怎么会说,刻滑是大跳台的基础?
落地之后,滑手应该对板的控制达到极致,才能保证自己迅速站稳不摔——
而回归到刻滑最原始的问题,哪怕是放在普通滑雪初学者身上,练习刻滑时,最先学会的一般都是前刃,一开始先摸到雪面的也一定是学前刃时的后手……
没别的原因,通常情况下,人们在前刃时对板控制力就是比后刃时要好。
这边单崇还想不通戴铎脑子怎么想的。
那边,作为教练的王鑫已经快疯了。
“你别搞这个了!你今天就不是练内转的画风,尼玛的刚才短视频平台那边来的人给看傻了!还问我怎么回事,字里行间都有明年国内大跳台没指望了的绝望!”王鑫走过去,把趴在雪上的戴铎拎起来,一边碎碎念,“我还是第一次见飞台子把人家飞得一脸绝望的……求求你换个动作,给他们点希望成不!”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
“给他们希望谁给我希望?”戴铎摘了板,雪镜往上一拉,一张漂亮的脸蛋冷若寒霜,“单崇都他妈能飞bsork2160°!”
“……那你不是也能fsork2160°嘛?”
“你觉得他都会bs还能不会fs?!”
“你干嘛和他比,跟自己比比不好吗,越活越回旋了你!”
王鑫真的是服了,提起那个名字都心痛,当下又不能表现出来,免得眼前这个也心态驾崩——
“就一个破视频给你逼啥样了,你怎么知道他真能跳,万一视频是剪辑拼接的呢!你就当他最后那个落地是直飞落地硬剪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