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2 / 2)

到第一个路口,少年摁着太阳穴蜷缩起来,看上去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司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不把你送回去?你这个样子还是去医院看看……”

“左。”少年突然低吼。

同时,流下一道鼻血。

司机被他吓得一激灵,连忙打方向盘。

命令一道道从身边传来。

“上高架。”

“从帽山进高速。”

“过隧道就下。”

少年一直紧闭着眼睛,但是他好像对这条路很熟,总能提前给予指示,甚至有一次给出了前方封道的提示。

司机开着开着,反应过来:“这大半夜的,您这是去九龙山?”

“九龙山……九龙山……”少年喃喃着,拿纸巾抹掉了鼻血,抓起电话报警,“我再说一遍,他们不在第一医院,他们在九龙山,九龙山!”

洛行云被拖出了车后座。

天下着雨,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手术服,很冷。

离开了医院,不适的感觉又泛上来,伴随着昏昏沉沉的情热反应。

脚底在拖拽中划出许多口子,他被粗暴地按进一张破旧的椅子,绳子勒进皮肉。

“醒醒。”男人给了他重重一耳光,“不许昏过去。”

疼痛让他找回了为数不多的理智,缓缓睁开了眼睛。视野里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瞳色很浅,长着一双温柔的杏眼,清澄得像琥珀。

他很像他。

“我快分化了……”洛行云脸上冷冷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好疼。”

汪玄耐心地蹲下来,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拨开了他的额发:“爸爸在找妈妈,你知道妈妈在哪里吗?”

洛行云摇摇头。

他不知道。

知道也不会说。

“你们都改了名字,换了住址,爸爸找不到你们了。”发根突然传来剧痛,爸爸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妈妈的标记好像洗掉了。做错事,就要努力补救,快帮爸爸把妈妈找回来。”

洛行云张了张嘴:“她不会回来的。”

“你听说过信使定律吗?”爸爸贴上来,挨着他的脑袋,教他仔细辨认四周。

天下着雨,一切都黑沉沉的。不远处有浅蓝色的巨型广告牌,上面写着“九龙山旅游风景度假区”的巨大字样,于一片朦胧中异常显眼。

洛行云想起来,这是九龙山脚的停车场,上次他跟裴衍来度假的时候,这里停满了车。现在过了旺季,空旷又清冷。

“你来过这里的。”爸爸亲了一下他被揪出血的头皮,按捺不住地催促,“快点快点快点……仔细看,仔细想,让妈妈看到,你可以的。”

洛行云胸口好疼:“……她不会过来的。”

一拳头抡了过来。

洛行云连人带椅子仰过去,又被粗暴地按在原地。

爸爸闻了闻他的味道,离远了一点:“你的味道很像她,但令人恶心。”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讨厌。”

“天底下为什么有你这样讨厌的小孩。”他不高兴地说着,拿出刀片,干脆利落地割开了洛行云的手腕。

血落在地上。

一滴,两滴。

“这下她不可能不过来了。”汪玄满意地笑了,“论文上说,濒死体验的通感,最强烈。”

黑夜,雨天,洛行云坐在露天停车场里。

垂着的手腕落下鲜血,蜿蜒成一道坐标。

深夜,一个短发女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国内到达口,一路问人摸索到了机场地铁。

“哟,带这么多东西啊?”工作人员上前,想帮她把包裹提上安检机。

女人回避了一下:“都是中药,能不能让我过去了,我怕有辐射,吃了对身体不好。”

“这不影响,没关系的——来看病人?”

“我孩子这两天要分化了,想给他吃点老方子补一补。”女人的声音很嘶哑,但说话的语气很温柔。

大约是听出女人的担忧,工作人员爽朗道:“分化嘛,没什么大事儿,我家那个分化之前我也愁,但其实就是进去睡一觉就好了。”

“我孩子17岁了。”

“嚯,这么大!”

女人的表情略微有点遗憾:“我本来以为他会当个beta的。”

说话的功夫,包裹过了安检机。

“好了。”工作人员小心地扶她进去,“往里走,刷票进站。您要去哪一站?”

“是一个医院……门口有天桥,在市民广场那一块儿的……”女人努力形容着。

工作人员热情道:“哦,第一医院,全市最好的abo门诊,你从这儿坐三站就到。”

“谢谢。”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中药,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

工作人员看到她平静温婉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极度苍白,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同志,能帮我报个警吗?”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但看她面向很和善,抓起了电话:“您说。”

“我前夫是个高a值变态,他好像绑了我家孩子在……在一个很空旷的广场。”女人看着虚空努力描述,“右手边是进山的路,左边立着一块广告牌,写着九龙山旅游度假风景区……”

工作人员越听越哑然,目瞪口呆地对着她形状温柔的杏眼。

女人的瞳仁很小,只有针尖这么大。

没有焦距。

停车场外驶来一辆出租车,引擎的轰鸣在黑夜里很清晰。灯柱扫过广告牌,有人从车里出来,一道漆黑的影子。

汪玄兴奋地直起身:“宁宁。”

洛行云痛苦地弓起了身:“不要……”

黑影由远及近,从雨幕里逐渐现身,年轻英俊的alpha杀气凛然,手里拎着橡胶棍,步幅带着难以抑制的狂怒,大步流星。

汪玄脸上狂喜的神色消失,遗憾地叹了口气:“是你。”

洛行云若有所感地颤动了一下,裴衍来了。

“我知道你,小裴。”汪玄喊他很亲近。“你跟他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你们住在沧澜花园6单元2705号,不过大多数时候,在鑫诚建材市场的一个仓库里过夜。”

他拎起洛行云的脑袋:“——你是为了他来的。”

裴衍不说话,脚步很快,只一眨眼就走过了一半的距离,像飘荡在黑夜里的一缕游魂,等待着把人生吞活剥。

“我的孩子不成器,我正在做一些家庭教育,希望你不要打扰我。”汪玄看着逼近的alpha,轻轻拍了拍洛行云的脸颊,冷静又狡猾地与他做交易。“作为回报,你可以在这里上他。”

裴衍脚步不停。

“他正在发情,非常甜美。”

“他濒死的时候,超感直觉会很强烈,你也会□□。”

“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裴衍逼近到足以看见眼中的愤怒。

“喂喂喂,不要说你不动心。”汪玄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都是高a值alpha,你跟我,没有本质的区别。”

“我跟你不一样。”裴衍抡起了橡胶棍,苍青色的信息素尽数压上。

劈风的力道,却在半空中被轻易制住。

alpha周身释放出雪崩般的气息,刹那间冲淡了浓郁的苍青色,掌心里也弹出一柄□□。

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滑向他:“小裴,你好像也缺一点家教。”

黑夜,冷雨。

年轻的alpha和年长的alpha像两头雄狮,又像深渊里的火山无声的碰撞。

地上水花四溅,冲刷掉了流淌的血色。

体温在迅速地流失,洛行云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他开始记不得今夕何夕,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战战兢兢地蜷缩在地下室里,对着房门像一只惊弓之鸟。

门外,爸爸在殴打妈妈,妈妈尖叫着撞在门上,吓得他抱住了脑袋。

“洛行云。”他听见头顶飘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像个大哥哥。

洛行云是谁?

是在叫他吗?

他是爸爸的孩子,他姓汪。

门外的打斗声越发激烈,爸爸按着妈妈的头一下一下砸在门上,不止是门板,整个房间都开始摇晃,好像天都要塌了。

“洛行云!不要睡!”大哥哥继续喊他,很温柔,又很急切。

他没有睡。他只是很害怕。妈妈把他藏了起来,让他躲在这里不要出去。出去连他都会被爸爸打,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地下室里躲一辈子。

可是地下室里没有纸笔,没有cd机,没有奥特曼,也没有课本,没有所有他喜欢的东西。一直在这里,就算能活下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害怕推开门,就再也找不见妈妈。

“洛行云!”那道明朗的声音越发近了,他口口声声叫唤着的名字,很好听。

门外的吵闹声也越发刺耳,像是有很多人在跑来跑去,整幢房子都要倒了。

他在书上读到过地震来临时要往开阔处跑,如果不带着他们离开的话,所有人都会死。妈妈,哥哥,爸爸……他解开了怀抱,跌跌撞撞朝那扇门走去。

在小手碰触到门把手的瞬间,眼前一片白光。

然后迅速变黑,变冷。

洛行云喘了一口粗气,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空旷的停车场,地面湿漉漉的,九龙山旅游度假区的广告牌矗立在路边。alpha在雨中扭打在一起。爸爸把裴衍踹倒在地,让他像传说中的巨兽伏倒。按住了他,举起了刀。

裴衍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洛行云。”他说。

洛行云迟滞的思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姓了汪;可他带着妈妈和哥哥离开家的那天,他改姓了洛。这个姓氏,是他打败父亲的勋章。

六年了。时间已经过去六年了。他长大了,变得更加高挑和强壮,没有理由他会输。

他早已经离开了那个地下室,也已经不会让他伤害到他的任何家人。

迟滞的思维开始运转。

洛行云集中精神。

视野中,时间突然慢了下来。

景象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每一滴雨水在半空中停顿。

看到了刀尖上的锋芒。

看到了父亲瞳仁里变态的施虐欲。

看到了裴衍眷恋地望着自己。

呼吸变缓。

洛行云闭上了眼睛,开始催眠自己——

“刀剑正中心脏。”

“裴衍当场死亡。”

……

“esp是超感知觉。”

“契合度高的ao可以传递画面信息,这叫做信使定律。”

“视觉不过是脑内的电讯号。”

“因此可以分享想象的景象。”

“信使定律被证实广泛存在于直系亲属当中。”

……

刀尖没入血肉,年轻的alpha迅速失去了力气。

嘴角流血,瞳孔放大,四肢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他倒在地上,像一尊断了线的漂亮人偶。

“不听话。”汪玄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喜欢小裴,他的孩子一个是oga,一个胆怯得像oga。

可惜,小裴是傻瓜。

汪玄杀了人,无动于衷起身,走到洛行云面前:“你妈妈来了吗?”

洛行云沉声道:“她不会来的。”

“我不在乎。”汪玄抓起了他的头发,“不论她在哪里,不论要多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都会找到她的。我们总有一天会相见。如果她今天不来,我也仅仅是死了一个儿子而已。”

“倒是你,你不想见她最后一面吗?”

洛行云抬眼,鼻孔里流下一道鼻血,眼神坚毅又冷静:“不,我会给妈妈养老送终。”

——那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该有的眼神。

——那是洛行云站上法庭时的眼神。

汪玄从那眼神中读出了极其糟糕的讯号,下意识回头。

雨水拍打着地面,原本躺着裴衍尸体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椅子上的oga身体被囚。

双手被缚。

流血到濒死。

绵软无力。

可他的眼神,竟让alpha都颤抖。

“你看到的,只不过是我让你看到的。”洛行云低声说。

话音刚落,汪玄感到背后袭来一道劲风!

年轻的alpha抡起橡胶棍,漆黑的眼睛,精光湛然!

黑夜里咔嚓一声!

脊椎被活生生打断。

洛行云童年记忆里那个不可战胜的高大身影发出了痛苦的哀嚎,轰然倒地。

露出了背后裴衍的脸。

英俊,强大,又怜惜。

洛行云忍不住笑起来。

笑容里掺杂着太多眼泪,痛苦,还有血色,显得格外梦幻和短暂——当他的眼神落在裴衍腹部的刀时,那笑容就消失了。

裴衍双膝软倒,在他面前直直跪了下去,然后整个人扑倒在地,溅起了冷雨。

“裴衍!”洛行云想去抱住他,可是他被捆在椅子上。

□□的、沾染着泥泞的双足,用力拖行。

更多更多的伤口。

最后连人带椅翻倒在雨中。

晕眩的视线里,裴衍的手就在那里。

一米……

半米……

20……

激素水平紊乱,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纤细的手指不再有力气,停在了咫尺之间。

够不到。

“裴衍。”洛行云无声地喊他。

裴衍安静地躺在地上。

但是仿佛要回应他,指尖微微动了动,漫出一丝苍青色的信息素,缠上他指尖,像往常一样努力抚慰着他发情热的身体。

远处亮起了红蓝相间的灯,警笛轰鸣。

洛行云弥留的意识里,听见有个思念已久的温柔声音在大声喊:“就是这里!我看到的就是在这里……云云!”

“女士,里头信息素浓度太高了,请您不要进去!”

女人不听,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颤抖着抱起他:“他在分化!!!他在分化!!”

警察追了过来:“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抑制剂!”

女人胡乱搜着他单薄的住院服,从口袋里落下一支针剂,无色透明,看不到任何标签。她摸索着,扎进少年发烫的性腺。

她一片黑暗的视线里,出现了柔和的白光,像一对翅膀。

“妈妈。”洛行云枕在女人的膝盖上,指上缠绕着裴衍,沉沉合上了眼睛。

第一医院,二楼。

昏睡的少年打着血瓶,被推入了手术室:“准备摘除性腺。”

“医生,非得要这样吗?”女人哭着问。

“他一送进来就o酮偏高,好不容易才稳住,现在两个小时都没有采取任何处理,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连命都保不住……”

“等一下。”一旁的助手看着屏幕,打断了医生的话,“他的激素水平,好像是正常的。”

医生眯起了眼睛。

仪器上,绿色指标不断往下降。

医生当机立断:“处理完伤口,输血进分化室。”

无影灯下,少年的后颈上,白色的影子生根发芽……

作者有话要说:95章昨晚已经修改完啦,只是一直在审核没有放出来,大家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