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2 / 2)

裴凤桐翻了翻,看到儿子的现场照片,看到报纸上的“童教授团队”五个字:“往死里判。直接死刑。”

秘书正色道:“舆论也都是这个意思,不想拿纳税人的钱养着这些高a值罪犯,还要给他治疗瘫痪。死缓有可能变无期,无期有可能变有期,有期又会减刑,这种人还是永远消失为妙。”

“再让春熙警局给我儿子发面锦旗。”裴凤桐把折角抚平,翻拢了案卷。“市里面有什么这方面的荣誉,也都给他报上,搞得大一点,隆重一点儿。”

秘哈一笑:“裴公子这么优秀,家里的奖状奖杯恐怕放都放不下了吧?”

“不嫌多。”裴凤桐从袋里摸出烟,“高a体质,名声最要紧。多拿一点是一点,不然别人看他也是个罪犯。”

秘书妥帖地收起结案报告,翻开下一项行程:“裴部长,晚上有个局……”

“不去。”裴凤桐披上风衣,“我要回家了。”

这一个月,家里都没人,裴凤桐说的家,是他老丈人家里。

进门时,妻子已经煲了鸡汤送去了医院。听说那个孩子的妈妈一个人陪在医院里,眼睛看不见,身体也不大好,最近把自己也折腾病了。妻子请了人照顾她,一日三餐也都是她亲自送,做得比正经亲家还妥帖。

裴凤桐前脚刚进,后脚就碰上儿子放学回来,手里揣着一本证书。

这次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妻子跟自己吵得厉害,儿子却太平。也不像从前,要不在外头游荡,要不就锁上门不知干点什么,整日不见人。昨天回家,还给外公外婆做了顿晚饭,让裴凤桐想起他小时候。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聪明内敛,跟大院里的其他小孩不一样,半点不娇气。

“我瞧瞧。”裴凤桐想到这里,伸手问他看。

接过来一瞧,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国家一等奖。只是获奖人不姓裴,姓洛。

裴凤桐想起那个还在分化室里的小孩,翻拢了递还给他:“还挺厉害。”

裴衍淡淡道:“原本应该拿的金牌。”

裴凤桐看儿子神色有些黯淡,换上了运动鞋:“出门跑两圈?”他有跑步的习惯。

裴衍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alpha身体素质好,经了一遭也没什么大碍,但是裴凤桐还是没敢迈开腿,就在周边走了走。

两人一路无话,最后在桥中央停下。

江面宽广,夕阳无限好。

裴凤桐是直截了当的人:“那天晚上你应该告诉我的。”

“你当着我的面侮辱他。”裴衍最近鲜少有情绪波动的脸上露出了愤恨的表情,“还逼我跟他分手。”

“我依旧觉得你俩不合适。”裴凤桐平静道,“但我不会坐视不理看他去死。你要早告诉我那通电话是个套,你也不至于白挨那一刀。”

裴衍愣了一下,转过头去不声响。

虞若楠出事以后,他恨父亲出钱火速摆平了事端,表面上把他摘干净却不还他清白,跟父亲疏远。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不剩什么温情。

但父亲现在却站在他身边,看着江面道:“人生无常,平平安安本来就是不太容易的事,要不怎么叫福气。生老,病死,你以为很遥远,其实也就在一眨眼之间。”

裴衍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自顾自掏出手机,沉默地拍了张风景照。

裴凤桐靠着栏杆,发现儿子跟自己一样高了,肩膀也变得宽阔厚重。

想到他今年已经17岁了,心念一动,手探到兜里,分他一支烟:“来。”

男人嘛,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抽根烟就好了。

这个得教会他。

见裴衍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裴凤桐把烟塞他嘴里,拢着火机,给他点上,心里浮现出第一次领他站起来走路时候的场景:“我们的体质异于常人,喜也好,悲也好,都要克己慎微。他要是没能醒过来,你把他记在心里,也是一段特别美好的经历。”

裴衍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调回s城?你去b市三年了,我妈一个人,家里太大,她挺怕的。”

裴凤桐也抖了根烟。

父子俩在夕阳下趴着栏杆吞云吐雾,姿势一模一样。

洛行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整个世界都是数与形。

脚下的非欧空间折叠又展开,每一粒沙粒里都藏着斐波那契螺旋线,天空中飘过变幻莫测的群,它们倒映在大地上的影子变成了n维拓扑流形。

他忘乎所以地漂浮在虚空中,在风中记录稍纵即逝的灵感,将日以继夜的演绎写满整个蔚蓝色的星球。

直到有一天,他在地平线上看到了苍青色的夕阳。

半空中飘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轻声叫他:“洛行云。”

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四壁白净的病房,白得很耀眼,是他平生所未见。他低头看自己的被单,手,看窗外的夕阳,颜色浓郁得不真实,像那些商店里展示的电视机循环播放的4k画面。

门外传来嘻嘻索索的声音,有人正塞进一张夕阳的照片。

进门口,层层叠叠都是照片。

像一整个春天的瞬间在斗室里绽放。

——戚羽和张亮凑在一起偷玩霍思明的switch。

——霍思明在拳馆跟人pk,李遇在旁边地做动作指导。

——孙若薇在公告栏前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年级第二,身边的鹤望兰兴高采烈地夸耀自己倒数年级第二。

——沈书意插着口袋走过洛风代言的公交车站牌。

——裴衍抱着猫,弯着漆黑的眼睛。

——一人一猫的鼻子上,各顶着一片圆圆粉粉的樱花瓣。

洛行云缓了十多分钟,才找回了控制身体的感觉,按响了床头的病房铃。护士很快走了进来,给他喝了一大袋甜甜的营养液,然后把他搬上了另一张床,送进各式各样的仪器做体检。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洛行云才被送回了病房,有个女人等在里头。

洛行云看了她半晌,才试探着叫道:“……妈妈?”

他记忆里的妈妈年轻漂亮,头发很长,眼睛明亮,跟眼前干瘦困苦的女人判若两人。但他喊出声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哽咽。

洛宁听见他的声音,摸索到床边,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洛行云靠着她,有些生疏地抱住了清瘦的臂膀,这和他记忆里的触感有很大的偏差:“妈妈……你的眼睛怎么了?”

洛宁的手臂箍得更加用力。

她的眼睛很久以前就被前夫打伤了。洛行云上初一的时候,病情恶化,左眼视力先下降,然后右眼也逐渐变得模糊。

那个时候家里很困难。洛行云考上了城南私立的初中部,他们却一度交不起学费,洛风因此辍学打工。她这个病,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法照顾两个孩子,还要他们分神照顾她,将为这个小家庭雪上加霜。

所以她离开了家。

自己身体不好,没什么能耐,前夫又没几年就要出来,离开是一个母亲所能想到的最不拖累孩子的办法。

她独自一个人,去别的城市生活,习惯了彻底失明的生活后,在残联和妇联的帮助下学习了推拿。她重新找了一份工作,省吃俭用每个月给家里寄钱,供孩子念书。

“裴妈妈给你熬了点中药。”她端出了保温杯。“对分化期的oga身体会好,你喝一点。”

这半年她总是睡不好,心神不宁。

洛行云打国赛的那一天,她早上起来,有强烈的预感,她的孩子好像要分化了,会分化成oga。

她去中药店,按着她小的时候妈妈给她熬的药方,抓了几贴药。

摸索着去了飞机场,买了机票,飞回s市。

她一个盲人,带着几贴药,飞了大半个中国。

她甚至不需要打电话,就知道她的孩子在哪里,要变成什么模样。

因为她是妈妈。

洛行云默默抱紧了清瘦的妈妈。

——他不是妈妈不要了的小孩。

——妈妈从来不抛弃孩子。

洛家母子久别重逢,正坐在一起絮絮说着小话,外头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有人冲过来,用力推开了病房。

洛行云转头。

落进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他想起分化前最后一幕,心里七上八下有很多事想问,眼睛也湿漉漉的。

可是,嘴角却完全不听使唤地咧高:“老裴!”

裴衍一言不发地跑过来,急切地抱他,吻他,咬他,蹭他的味道。

洛行云分化后,雪的气息里掺杂了松木的香味,干净又温暖。

裴衍闻够了,把他从病床上抱起来,举高了,仔细瞧他的眉眼:“没什么变化。”

洛行云抵着他的额头哈哈一笑:“淦,我矮了两公分!你呢!howyoudo!!”

裴衍也笑:“我没事。”

医生进来:“分化47天,真有你的,简直能破世界纪录。”

“他分化得还好吧?”洛宁着急地问。

主治医生看了看手中长长的化验单:“虽然时间很久,但分化很成功,各项指标都正常,他现在是一个健健康康的oga了。”

“我是oga了!”洛行云攀上了裴衍的肩膀,语气轻快。

“嗯。”裴衍轻轻应了一声,“你是oga了。”

“我是你的oga!”洛行云枕在他肩上,娇娇赖赖,像栖树的小鸟。

“你是我的oga。”裴衍枕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是倦鸟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