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俣俣集》案倒还罢了,只死了个阎大镛,其余人等流放;可《一柱楼诗》案死的人就多了。得亏当时满清朝廷从上到下正忙着处理徐家的事,且声势之大足以达到整治江南士风和厉行禁书的目的,小秀才殷宝山一家这才逃过一死。
39岁和57岁,刘墉前后出任了两次江苏学政,靠着文字狱的功劳,终于当上了一省巡抚,随后回京进入清廷中枢,从此江南士林中人都恨死他了!
想想投靠北海镇的读书人都有谁吧,八个人里有七个都是扬州学派的,剩下一个洪亮吉也是吴派的。
跟刘统勋不同,刘墉是个喜欢揣摩乾隆心思的人,而且判断的还挺准。当他敏锐的查觉到乾隆欲借文字狱整治士风,因此也就不遗余力地揭发与此有关的文字狱案件;动辄上纲上线,完没有了他父亲那种秉公持正的办事态度。
刘统勋当年在胡中藻的《坚磨生诗钞》案里,虽然也是不遗余力,但那不是单纯的文字狱,而是朝堂斗争。乾隆为了打压鄂尔泰和张廷玉两党,扫除朝堂上的党同伐异,这才从《坚磨生诗钞》下手,引申到贪污受贿。要知道胡中藻是鄂尔泰的门生,而鄂昌则是鄂尔泰的侄子。
所以赵新和曹鹏当年骂他骂的一点都没错,缺德事真是不用做太多,一件做到家了,足以断子绝孙。
刘墉自己并不怕死,他学佛多年,精通大乘佛教,尤其对《楞严经》深有研究,儒佛两道的学问已经修的通透,早已勘破生死,说要坐脱立亡,想走就走。至于三个小妾是守节还是再嫁,都随她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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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但是诸城刘氏一族怎么办?百十口子人呢!侄子刘镮之是下一代里他最看好的,而且因为父亲早死,自幼由他抚养长大,眼下已经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难道也跟着去廓尔喀?
如今八十多岁的乾隆恋栈之情愈盛,都这时候了,还死抓着皇位不撒手。既舍不得手中的万里江山,又放不下耗尽天下人力物力打造的圆明园,犹自强撑着坐镇京城,垂死挣扎,甚至答应赵新的条件,用喀尔喀换廓尔喀,为满人求得一线生机。
问题是,赵新会给这一线机会吗?以刘墉对赵新的了解,这货早晚会派兵入藏。眼下包括福康安在内,朝堂里的明眼人都知道此乃驱虎吞狼之计,可还是得咬着牙吞了这苦果。
自北海军拿下喀尔喀境,刘墉就已经看出来了,赵新羽翼已成,只要稍加时日就会挥师入关,纵横之势无人可挡。眼下朝廷别说人才凋零,就是傅恒和兆惠都在世,也根本打不过。
从去年八月初到了济南,刘墉自知没有他爹刘统勋那两把刷子,索性就将率军布防的任务交给了拉旺多尔济和富察明亮。不过在搞清北海镇出兵山东的意图前,他严令二人,只要对方的兵锋没有越过登州府,就不得擅自交火。
上万清军盘压上,进入了青州府和莱州府驻防。问题是有过和北海军交手经验的明亮深知,别说一万五千,就算再多一倍,也很难抵挡北海军的大炮,更别说自己率领的还都是战力羸弱的绿营。
从军事上讲,山东地势相对平缓,交通上孔道众多;虽然胶东地区河道密布,可进入冬季都结冰了。北海军若是继续向西打,出了鲁中山区就是一马平川,清军根本无险可守。
在之后的四个月里,刘墉一边通饬山东各府大举编练乡勇,颁布《团练章程》,并强征壮丁送至济南府训练,一边还马不停蹄的走访各府,与那些仕宦之家和大乡绅恳谈,让他们为大军捐输粮饷。
好在北海军以迅猛凌厉的攻势拿下了胶东四县后,止步在了青洋河和孙河以东;而清军则将防线稳固在了艾山、锯齿山、五龙河、昌水河、陶章河、大姑河一线,并大兴土木工事,设立炮台关卡。
得知这个消息后,乾隆和满朝文武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看来北海镇又缺人丁了。行,只要不再向西打,登州府的人口带走都成。
不过刘墉却不这么想,从北海军在四县发布安民告示,设立军管会接管地方,又派出“工作队”下乡的举动来看,这回他们肯定是不走了!
九年了,他对北海镇的很多事都看不懂,也想不明白。不光是他,朝堂里的人都不明白。赵新是如何养活那百万人的?为什么北海镇治下每亩地能达到骇人听闻的五百乃至八九百斤的收成?他那些奇怪的器物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他的那些手下诸如刘胜、邓飞、陈青松、洪涛之流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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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要说赵新会什么法术,刘墉这样的理学大家是绝对不信的。可探子们历尽艰辛,以血的代价从宁古塔得到的高产小麦种子,为什么拿到盛京那边种就达不到那么高的产量?而且“北海镇农场”在麦子生长期间,还会往地里撒一些白色的粉末,探子们虽然也费尽心机搞到了一些,可拿回京城后,除了尝起来有些发涩发咸外,没人说的清那是什么。
刘墉现在坐在暖烘烘的炭炉旁一件一件的想着,心里是一个接一个泛起寒栗。
他此时不禁想到,以后北海镇入关得了天下,岂不是天下都能种上那种高产的粮食,那以后再也没人会挨饿了!就算是遇到灾荒,百姓们凭着自家存下的粮食也足够自救。这可是历朝历代都做不到的啊!
不说别的,光是再无饥馑这一条,赵新便能超过祖龙以来的所有的皇帝,功绩直追三皇五帝。更不要说他还在北边打下了诺大的一片疆土,而且据两广那边传来的密报,北海镇在南洋那边也占了几块地盘,甚至还以支援广南阮氏为条件,从纸面上拿到了同登和谅山。
刘墉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大的地域,赵新要怎么管?他就不怕撑死?
要知道朝廷治下已经是南北东西纵横万里,管起来极为吃力了,经常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西域那片土地,前前后后打了一百多年,朝廷又是发配,又是驻军屯田,好不容易才巩固下来。
从福康安这次入藏就能看的出,他跟京城之间的书信往来都要一个月才能送到,就算他那边有什么事,京城这里也是鞭长莫及,只能事后诸葛亮。
纠结啊!该如何跟北海镇那边联系,为诸城刘氏一族寻条出路呢?
刘墉开始将族中的子弟一个个过筛,心思必须缜密,做事必须稳妥,绝不能让外人注意到。眼下从朝堂到民间,有无数只眼睛都盯着自己,盯着诸城刘氏,盯着槎河山庄,稍有不慎就是大祸上门!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一袋又一袋抽着烟,从下午一直坐到了掌灯时分。当刘锡朋过来请他移步花厅用晚饭时,看到对方的样子不禁大吃一惊。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73岁的刘墉已经是一脸倦容,眼窝深陷。
“父亲,用晚饭吧?要不我给您端过来?”
刘墉伛偻着背,喝了一口茶,抚了抚发热的脑门道:“不用,我过去。”
刘锡朋从衣架上取下那件已经洗的发白的棉氅,给刘墉披上,又取来帽子给他戴好,这才跟刘墉出了书房。站在廊下,狂舞斜飘的雪花仍在无穷无尽的从天疾落,刘墉抬首望了望灰暗阴沉的天空,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夜幕时分,轻盈的雪尘如同白烟一般在济南城内的街巷里流移,平日以灰色为主色调的民居、酒肆亭楼、官衙、院落,都沉浸在了在万花狂舞的天地中,天与地的界限都被模糊的不甚分明,由此也为乾隆五十八年的开端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