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个永生永世在此地哭泣的女人,她那数不尽的多关节长指,捧着流淌的黑发颤抖着,他听见不灭的怨妇在坑底诅咒,诅咒着一切……
一组词语闪过月光的脑海,让他浑身冷汗浸透。
唯一以怨念成神的古老神祇,被古国遗忘在深坑中的不灭怨妇·沙多阿玛。
曾在大洋城中一窥她的诡异身姿,没想到,在此地再次偶遇到她的信徒。
月光已经无暇去细想,如果考究那三个异域人士所穿的服装,一定能追溯到那个在地海畔陡然消失的古国名称。
他也再没有兴趣去仔细分析,这首名为《遥远的古国》的乐曲,在乐理和编排上有多么诡异和独到之处……
黑发如同涨潮般从洞底涌起,如果他不于此刻醒来的话,在场所有人会发现下一个演奏者在报幕前就不知所踪。
疼痛。
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
疼痛让月光睁开了,他以为自己一直睁着的眼睛。
坑底沙多阿玛那黑潮般的长发,与台下观众们如痴如醉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钢琴家从音乐营造的幻境中脱身而出。
气喘吁吁,冷汗直流,他没有忘记将手伸入内侧口袋,挠了挠帮助他脱离幻境的伙伴,怀特小姐的背。
小白鼠此刻也颇为不安,轻微地吱吱叫着。
月光可以确定,这首《遥远的古国》,由于其意境直接与某个邪神相关,所以,应当是一首“禁曲”。
而这个小乐团会选择演奏一首禁曲,其目的也很简单——
一方面,他们本就是沙多阿玛的信者,自然要用音乐展示他们信主的力量;
另一方面,他们相信这首曲子,能让自己万无一失地获得优胜。
月光眼神冰冷地看着舞台对面,上千观众的身后,升腾起黑绿色的惨雾。
禁曲辅以灵力,不单单是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它真的能创造出神术的效果。
三名穿着黑裙,脸庞被黑布遮掩,带着尖顶帽子的“沙多阿玛的侍女”,此时站在人群的后面,为台上悲痛歌伶的歌唱和声。
鲜少有人能察觉到她们的存在,因为有着浓郁灵魂和灵敏直觉,所以月光才能直接看见那些诡异的事物。
随着最后一段歌声幽幽飘出,在乐曲结束一段时间之后,沉浸于音乐的观众们才发现,演出已经结束了。
无论是否人类,他们都为歌伶组合的表现而陷入了疯狂。
他们猛烈地鼓掌、欢呼,似乎对台上演奏者的惊人表现无以言表,唯有将手掌拍到肿痛才能抒发此刻的情绪。
而月光,陷入了险境。
毫无疑问,他知道,无论他如何演绎那首青年萧伯纳所写的《属于昨日的狂欢》,都不可能战胜《遥远的古国》。
这是曲子在意境和内蕴上的天然差距。
更为棘手的是,观众身后那三名黑色侍女没有消失。
她们一直在观众的身后吟唱着听不见的声音。
而那种声音,会让台下的观众排斥一切其他的音乐。
只要月光走上舞台演奏,无论他的表现多么精彩,都无法将自己的音乐传达给被秘术控制的观众们。
他们毫无以为地会发出嘘声……
而嘘声,则代表着钢琴家的毁灭。
“下一个演出者,是一位优雅的男性钢琴师……
“有请他上场。”
从来不曾逃离过任何一场演出的月光,被内心中的一股力量推出了后台,聚光灯瞬间晃花了他的双眼。
他知道,此刻自己如果逃跑的话,必然也是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怎么办?
在观众苛刻的审视之下,带着“御前调音师”面具的月光,头脑一片空白地往前走着,走到了为自己准备的那架钢琴前……
怎么办?
凭借着肌肉记忆,月光·竟然坐在了琴凳上,任由聚光灯炙烤着自己,将汗液蒸腾成雾气。
怎么办?
全身汗出如浆,苍白的手指不断震颤。
他控制不住地想象着自己在台上被烧成一副骨架的模样。
小白鼠也被同伴的心跳所吓到了。
她在他怀中吱吱叫着,似乎在劝他冷静。
听到怀特小姐的声音,月光吞咽了一口口水。
下一秒,当他回忆起弹琴时的感受时……
心灵中的风暴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我从来都是为了取悦自己而按下琴键的。他想着。
不再用余光看那三个诡异的侍女,月光深吸一口气。
不过就是弹琴,我一辈子都在干这个……
那就弹罢。
在观众们带着怀疑的窃窃私语中,坐在钢琴前的月光,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段生死攸关的演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