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年夜饭,陈朝和朱夏两人单独来到院子后面的山坡,身前摆了一堆烟花。
陈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吐出一口酒气,算是舒服不少。
朱夏坐在他旁边,歪着头,小鼻子嗅了嗅,皱了皱眉,轻声道:“不好闻。”
陈朝微笑道:“酒这东西,只有喝酒的人才知道其中滋味,外人不过是外人,哪能明白”
朱夏也不是不喝酒,不过她平日里都是喝的果酒,也几乎不会醉。
“好像即便是山上那些修行境界不低的师兄们,也会偶尔喝喝酒,喝酒真的有趣吗”
朱夏仰起头,今夜没有月亮,她不是很满意,有些生气。
“喝酒这件事本身没趣,但要看怎么喝酒,和谁喝,因为什么喝。”
陈朝笑着开口,“若是遇上个好久没见的挚友,一见面喝上两口,聊上些许久不说的事情,便极有意思,那到时候喝多少酒都觉得没啥。”
“至于其余时候,心中有苦闷难与人说,那就喝两口酒壮壮胆子,也就能说出来了,很多事情,说出来总是比憋在心里好受很多。”
朱夏似懂非懂,“所以酒本身不好喝,喝酒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陈朝笑着点头,“那肯定没你吃东西的时候舒服。”
朱夏嘿嘿一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肚子,得了这会儿可又消下去不少。
陈朝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但没说话,就是抬头看向远处,计算着时间。
朱夏趁着陈朝不注意,
看着他的侧脸,看着那仿佛里面有无边星辰的眼眸,朱夏觉得好快乐好快乐。
她缓慢将头靠向陈朝肩膀,轻轻靠在上面。
陈朝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
“陈朝,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姐姐的”
朱夏忽然开口,她又不傻,现在那些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而且她当初还去过神都,自然知道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陈朝想了想,摇了摇头。
真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喜欢也就喜欢了,自己自然知晓,但真要去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动心于哪一个点,其实真要说起来,天底下只怕没有几个人能说得好。
但真要说起某些个记忆深刻的点,大概在山神庙里,看到那个如同梨花一样的少女,在那石桥旁,双手捧着红薯的少女。
以及站在他面前,向谢氏说出她的选择的少女。
以及在马车里,她说出喜欢我谢南渡,是件很不错的少女,都是。
可真要说什么时候喜欢的谢南渡,就真的说不好。
朱夏见陈朝没说话,转而问道:“那你喜欢谢姐姐什么呢”
问起这个问题,陈朝便笑了起来,如果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南渡不好说,但要说为什么喜欢,就很简单了。
上面说的那些,加在一起,再加上好些之后的东西,便是喜欢谢南渡的原因。
陈朝轻声道:“真要说,可三言两语都说不完。”
朱夏幽幽叹了口气,不言不语。
她这会儿是确定自己是
喜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了,要不然怎么会在问他为什么喜欢别的姑娘的时候,自己心里那么不是滋味,那么难受呢
可想通了这个道理,朱夏就更是惆怅了。
咋办啊
心上人喜欢的是别的姑娘,那自己咋办呢
朱夏愁的愁眉苦脸的,也就是身边的男子没有看她,不然能被她如今的样子……逗笑。
也是,小姑娘就算是愁起来,看着也不难看,反倒是有些好玩。
朱夏小心翼翼问道:“陈朝,你以后还会喜欢别的女子吗”
这话刚一问出来,其实朱夏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就不该问,要是对方回答不会,自己怎么收场。
所以在陈朝还没有回答问题之前,朱夏便率先跳下石头,跑向那摆放好的烟花,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说的是咋这还没到子时呢
这还放不放呢
陈朝满脸笑意,有些事情,一眼就看出来了,其实用不着怎么猜。
都说女子的心思是最不好猜,但实际上若是朱夏这样的女子,那就好猜得很,毕竟这姑娘的阴晴圆缺,都写在脸上。
这是个没城府的傻姑娘。
陈朝看了一眼天时,微笑道:“差不多了。”
朱夏立马说道:“我来点我来点!”
她嘿嘿一笑,心念一动,便有几颗火星落到了那边的烟花引信上,然后陈朝笑着提醒道:“记得把耳朵蒙起来,不然会被炸掉的。”
砰砰砰……
一连串的响声响起,无数烟花骤然掠向高空,
然后轰然炸开,一瞬间,整片夜空都被各式各样的烟花铺满,此刻的溪山,一点不像是一座道门清修之地,反倒是更像是一个小山村。
热闹非凡。
随着陈朝他们这边的烟花开始绽放,其他各处地方的烟花也同时绽放,宛如有不时开放的花朵,在竞相斗艳。
朱夏抬起头,看着那满天的烟花,脸上满是笑容,两个酒窝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颊。
陈朝笑道:“看过了烟花,这一年就算是到头了,新的一年也要来了。”
说着话,他从怀里拿出红包递给朱夏,笑道:“岁岁平安。”
朱夏嗯了一声,接过红包,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枚天金钱,不过这枚天金钱特别,因为正面刻有朱夏两个字。
朱夏举起这枚天金钱,笑眯眯看了很久。
不过她随即就有些失落地说道:“看完了烟花,年就过完了。”
陈朝摇摇头,提醒道:“现在就是大年初一,等到了早上,按着大梁百姓的习俗,北方要吃饺子,南方可是要吃汤圆的。”
“汤圆是什么”
朱夏看着陈朝,很是好奇。
陈朝想了想,最后只是说道:“汤圆就像是你的肚子,圆圆的,不过白白的。”
朱夏哦了一声。
然后就跳到石头上坐下,不过这会儿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了,这会儿这个小姑娘,不是很开心。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想了想,倒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陈朝坐回去,也没说话,就是这
么安静地看着烟花。
气氛一下子有些死寂。
不知道怎么的,虽说天空的烟花声响不断,但在朱夏感觉,却又好像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万籁俱寂,安静得不得了。
朱夏想了又想,咬了咬牙,又好多话在嘴里撞来撞去,但是始终都说不出口。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一旦说的话不对,好像自己就要永远失去眼前的男子一样。
哪怕她从来没有拥有过。
“陈朝……你……会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女孩子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这才开口,不过声音细若蚊呐,很难听得清楚。
陈朝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摇摇头,说道:“为什么要同时喜欢两个女孩子”
这句话反倒是把朱夏问住了,让朱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很久之后,她才小声说道:“有很多男子会娶两个媳妇儿的,甚至有些修士都会有两三个道侣。”
好像在这个世道,不管是山下的百姓,还是山上的那些修士,女子都要天然比男子低上一等。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说道:“我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姑娘的。”
朱夏有些失望,既然陈朝这么说,那么就是说她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陈朝主动说道:“朱夏,你喜欢我”
朱夏一怔,抬起头来,她的脸早就红了,不过这会儿是在晚上,别人才看不到而已。
她这会儿心跳得厉害,好像是什么小鹿乱杀一样,她甚至都不敢去看陈朝。
“我……”
朱夏刚张了张口,陈朝便说道:“别急着说话,你先听我说两句,你听听看,看看有没有道理。”
朱夏嗯了一声,乖巧说道:“好的。”
陈朝想了想,缓缓说道:“你还小,其实不太明白什么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有些情感虽然和喜欢差不多,但却不是那种喜欢,你这会儿生出的感觉,说不定就是那般,所以先不要说喜欢谁,等到你搞清楚了到底是什么喜欢之后,再来说其实一样的。”
陈朝笑眯眯道:“你这会儿肯定没见过太多男子,真正的喜欢,其实不是说看上了某个男子,便觉得自己很喜欢他,而是要去见过形形色色不同的男子之后,要是还是觉得之前那个男子最好,最忘不掉,那才是喜欢。”
朱夏听得似懂非懂,有些头疼道:“陈朝,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懂,比小师叔说话还要弯弯绕。”
“因为喜欢这两个字,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复杂的事情啊!”
陈朝看着朱夏认真道:“很多人一辈子都搞不清楚这两个字,你难道觉得你这个年纪就能弄清楚吗”
朱夏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倔强道:“可我就是觉得我喜欢你啊。”
陈朝好奇道:“怎么证明”
朱夏老老实实说道:“我问你喜欢谢姐姐什么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难过,可我要是想着你要是喜欢我,我就很高兴,这还不是喜欢”
这话倒是说的陈朝哑口无言。
其实就算
是他,都无法完全去定义喜不喜欢一个人,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只是想要让朱夏自己好好想想,说不定想着想着,等她遇到个别的男子的时候,就会忘了自己,就会不去想这些事情了。
但结果呢
朱夏这句话,似乎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将喜欢两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所以说世上很多道理,读过很多书的人不见得懂,但有些你觉着他不会懂的人,似乎才会一针见血。
都不好说。
尤其是现在。
陈朝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朱夏说道:“要是你听说谢姐姐喜欢别人的时候,你难不难受”
陈朝沉默片刻,还是说道:“难受。”
朱夏理所当然说道:“那这不就和我一样,你喜欢谢姐姐,我喜欢你,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话说得陈朝无法反驳。
陈朝看着朱夏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有些话其实他真的很不想说出口的,但此刻大概也不得不说出来了。
“朱夏,你要知道,即便是你喜欢我,可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他很认真,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就像是在说一件天底下最最庄严神圣的事情一样。
朱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样的话,虽然是大实话,但对于朱夏来说,其实还是太过残忍了。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听这样的话
陈朝叹了口气,看着朱夏这个样子,他也有些自责,其实或许还有更委婉的方式能将这些东西说出来的。
朱夏两眼都是泪水,但在这会儿还是倔强地咬着牙,盯着陈朝看了很久。
陈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之后,才轻声道:“抱歉。”
有些话,其实即便知道说出来很伤人,但也不得不说,因为如果不说的话,大概结果只能是更伤人。
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话说清楚,其实总比给人希望,糊里糊涂那么久要好得多得多。
怕伤人,于是不把话说清楚,给人希望,让人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臆想之中,其实这才是伤人最深的一种法子,陈朝肯定不愿意做这样的人,所以也就只能开口了。
朱夏喃喃道:“你知道我想听的话,不是抱歉。”
陈朝默然无语,他当然知道朱夏想听的话不是抱歉,但怎么办呢对他来说,他也只能说出抱歉两个字,仅此而已,多的话,真是一句都不好说。
“你再多看看这世间的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其实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了。”
陈朝想了想,大概也只能如此开口了。
朱夏没说话,但眼眶里的眼泪可早就止不住了,那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开始不断滚落,她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她已经仙逝的师父看到,估摸着陈朝这会儿,大概已经吃了好几下道门的玄妙道法了。
朱夏抽了抽鼻子,没说话。
然后她就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陈朝张了张口,还没说出来什么,朱夏便自顾自说道:
“我要一个人静静。”
陈朝便只好作罢。
……
……
远处,朱夏走到某快大石头后,就蹲了下来,这个姑娘靠在石头上,伤心地说道:“师父,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要伤心死了。”
以前这个姑娘伤心的时候,每每都会有个十分慈祥的老人来安慰这个少女。
但现在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