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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月如轮。
今夜似乎特别的冷。
司马嫣缩了缩盖在身上的松花锦毯,望向窗外空气。
是不是已快要入冬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好快……
空气迷漫着缥渺的夜雾。月华晕晕,透过层层雾汽,流入室里。
室里一片漆黑。唯有地上一汪月光,宛如一层白霜。
今夜司马嫣并不想点灯。她只想望着窗外带着寒华贸然闯入自己房里的月色。
这月光……连拦都拦不住呢……
唐唐倚在窗边,伸手拨了拨空气中的冷雾,哆嗦了一下:“今夜好冷,不如把窗户关上,你的病还未愈,这样对身体不好。”
司马嫣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唐唐转头,背着司马嫣,悄悄地叹了口气。
她明白小姐为什么会这样子。她的小姐一向喜欢亮堂堂的房间,每当入夜时分,都会叫她帮忙一起把屋里的灯都点起来,然后坐在床边,感受温暖灯光带给她们的欢欣与愉悦。
像这样一盏灯都不点,只让窗外月光肆意流入房里,这个月也有好几个晚上是这样的。每次都是……
唐唐对着窗外,目光已有点黯淡了。
如此这般,即便她身上的病治好了,可心里的病要怎样才能好起来呢?
唐唐都已开始有点恨那个人了,恨他为什么这么久都还不回来看小姐一眼?
月如轮。如轮圆月流出的月光,也好冷好冷。
司马嫣走下床,走到桌案边,轻抚案上的一床琅石泉,痴痴望着窗外。窗外庭院凄凄。
她坐下,优柔拨弄着琴弦。吟猱绰注间,闻得正是一曲《长门怨》。琴音婉转悠扬,一如月色般绵柔悱恻。
今夜的月,也和昨夜一样……好圆。
月为何总在人分离时才会变得尤为圆满?
抑或是人只有在分离时才会有这样的对月情怀?
月仿佛永远都是孤独的。无论在什么样的夜,无论是什么样的月,漫天星空或是如洗夜空,一钩新月或是盈盈满月,它都永远是那么孤独,那么寂寞。
寂寞的人为何总喜欢凝望寂寞的月?
寂寞的月为何总是要相随寂寞的人?
找到一个归宿,或是与其相伴?
得到一份温暖,或是以遣离忧?
此夜此景,此情此意。不同的望月人或许有着千万种思绪,唯一不变的只是月的寂寞与人的寂寞。
寂寞的人望寂寞的月。千古以来,这一轮苍茫廖廓的月,承载起了多少人无穷无尽的寂寞?
千万年寂寞的月光静静流淌,流淌在凄迷的夜色下,又流进了今时多少家人寂寞的心田?
唐唐也在望月,和司马嫣一样在望月。
莫非她也感到了寂寞?
几缕秋风响梧桐。商意更冷,更浓。
几只寒鸦在屋檐下“呀呀”地乱叫着,月光仿佛更加凄厉。
琴声顿止。司马嫣拂落琴腰,走到窗边。清凄月色照在她脸上,原本就已苍白了的脸在月光下更显憔悴。
唐唐道:“小姐,夜露很重,你这样病情会加重的。”
司马嫣没有说话,只是颙望着天上无尽夜空中的飘渺青光。
唐唐叹了口气,走到司马嫣身边。她伸手,指了指庭院中的草木:“今夜似已真的开始转凉,不知何时连叶子都已开始结霜了呢。”
司马嫣顺着唐唐的手望去,果然有层薄薄的白霜覆在木叶上。霜叶在风中雾里月下,仿佛也如月光般,粼粼闪动着银光。
司马嫣仰头望月,曼声道:
寒鸦连阙起,月露凌秋光。
寂寞梧桐语,落得几层霜?
诗音未落,泪却已落。
这首小诗还未吟毕,泪水就已从她眼角流落。
唐唐站在一边听着,心头不禁紧紧一缩。
虽然她没读过很多书,只认得一些字,但也从司马嫣吟出的这首小诗里感触到了深深的凄凉怅惘之意。
苍天闻梧桐幽幽夜语,冷得会落下几层寒霜?
她不知道。
她也不去数。她无心去数,也不敢去数。
梧桐夜语,雾冷风清。一个人坐在窗前,一层一层数着寒霜。数着数着,心岂非也会跟着一起碎掉?
秋月玲珑,人也玲珑。
玲珑人,玲珑心。玲珑心,玲珑情。
玲珑心易碎。
唐唐从身后将司马嫣抱住,忍住哀痛道:“小姐,你快回床上去吧,我现在就别院的小楼看看有没有像是他的影子。你再这样,连我都想哭了。”
司马嫣拭去眼角泪痕,道:“你去吧,我这就回床上去。”
人倚高楼望,望得几里长?
天涯人又何止几里漫长?
司马嫣幽幽叹口气,坐回了床上。
她不知自己究竟还要再等待多少个长夜,漫长而永无止尽的长夜。
门忽然被轻轻推开。
唐唐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不是有了他的消息?
司马嫣面露喜色:“他是不是回来了?”
她将目光转向门一侧,脸上的笑容却立刻凝结。
月光并没照到门上,司马嫣看不清。
但她分辨得出这人的身段。这人身段比唐唐还高出一个头,这人显然不是唐唐。
司马嫣有点怕:“谁?”
门外人缓缓走近,走进月光下。
“是你!”
“是我。”
夏侯一柳脸上带着微笑,但这微笑却充满淫猥诡邪之意。
司马嫣不自觉朝里缩了缩身子:“你来干什么?”
夏侯一柳道:“我来问候司马姑娘的状况如何了。”
司马嫣木木然道:“我……很好。”
“恐怕不太好吧?”
夏侯一柳走到妆台前,点起盏粉红色灯罩覆着的纱灯:“这样的深夜,却连灯都不点一盏,更兼如此幽怨的琴声,姑娘莫非在想着心事?”
司马嫣没有回答他。
她如方才抚琴般迅速拨动着脑里的思弦,思考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可她从未见过此类状况,已有点慌了手脚。
夏侯一柳的微笑渐渐变得说不出的暧昧:“粉红色的灯光,总是浪漫的。浪漫的时光总该做些浪漫的事,姑娘你说对不对?”
司马嫣死死抓住身上被子,声音已在发抖:“你想干什么?”
夏侯一柳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她的脚上。
小小的脚纤细轻巧。
夏侯一柳目光露出满意之色:“果然是双漂亮的脚。”
司马嫣立刻将被子拉起,想把脚盖住,夏侯一柳却忽然从窗边消失,出现在她的眼前,将她的手抓住。
司马嫣怔住,情不自禁抖了抖身子。
夏侯一柳的轻功并不能算一流,可司马嫣见识太少,几乎未曾见过轻功。
司马嫣想将手从他手里抽出,可夏侯一柳的手就像铐子般死死铐住她的手腕,嘴角残酷地微微上扬:“这么漂亮的一双脚,盖住岂非可惜?”
司马嫣手腕已被他抓得开始发痛。她忍住痛楚,想将身子往后退,夏侯一柳却跟上一步。她再往后退,夏侯一柳又跟了过来。
她已退得不能再退,贴着床屏不住地发抖。
夏侯一柳将脸凑近,闭上眼深吸一气,点头道:“香,真香,估计尝起来更香。”
司马嫣的脸忽然红了。
她从未听人说过这些话,却好像有那么点听懂了这是什么话。
有些话本就是用不着教也能听懂的。
司马嫣尖叫道:“唐唐,快来救我呀!”
夏侯一柳笑了,笑得狰狞而残酷:“她连自己都已保不住,还会来救你么?”
司马嫣颤抖地看着夏侯一柳,嘶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夏侯一柳微笑:“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要对你做什么?”
司马嫣盯着夏侯一柳,没有去问。
她没有问。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跳下床,想跑出房间,却被夏侯一柳一把扯回来,用力摔在了床上。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她嘴里发出,夏侯一柳将她按住。她大叫了一声,想伸手去推,但她两只手却都被同时铐住。
她用脚去踢,夏侯一柳却完没有反应,依然带着讥谑的笑容,眼睛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滑了一遍:“好,很好,看来这几天我并没白等。”
司马嫣没有说话,还在不停挣扎。然而此刻她就像一个已落入大海,身边却连一条浮板都没有的人一样,只有等待着海水将她吞噬。
夏侯一柳微笑着,静静欣赏她脸上的表情。
反正已是囊中物,再多玩玩又何妨?
女人能带给男人的乐趣他已尝过很多,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暗地里尝过很多。除了夏侯孔武和他玩过的女人,没人知道他也是这样的人,甚至连家里的兄弟他也绝口不提。所以他一直都是为人称道的谦谦君子,也是人们口中夏侯家里最正经的一个。
直到今天,他才对司马嫣露出本来的面目。
他明白要侵犯一个处女,若想要让她在激烈的反抗无效后产生逆来顺受的认命感,那在她的闺房里动手是最佳之选。
因为那是属于她们自己的空间。在自己的房间里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感,而这种安感在这种情况下又会莫名其妙地怂恿起她们的认命感。
这是他作过多次尝试后得出的结论。这个结论自他开始实践后就从未出现过一次偏差。
当女人认命了后,说不定就会一辈子跟着这个男人了。
这是他的经验,也是他今晚的打算。
他动手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其实在见到你那天我就已经有机会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吗?”
司马嫣已开始喘息,却还在反抗。只是反抗的动作已越来越小,力气也越来越小。
夏侯一柳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因为那天你病得太重,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玩起来丝毫不带劲。像今天这样病快好了,却又还没有好,稍微带着点病情的虚弱,却又有挣扎的力气,玩起来才是最有趣的。”
他又叹了口气:“看来连上天都青目我,想让我玩得更尽兴些。”
司马嫣紧咬着牙关,强挤出一句话:“你给我滚,你就是一个……”
夏侯一柳笑着抢道:“我是什么?是你的丈夫吗?”
司马嫣咬着牙,不再说话,闭起了双眼。
她能感到眼里已有泪水在涌动。她不想在这人面前流泪。
夏侯一柳笑得越来越猖狂:“听说你已有了心上人。他人呢?现在在哪?”
这句话就像堤岸上已开始崩溃的缺口,再被人重重砸了一棒槌。司马嫣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在床上不住地放声痛哭。
她在今夜就要被污辱了清白,可是他……他呢?
你在哪?你还在哪?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夏侯一柳看着自己身下失声痛哭的司马嫣,眼里突然迸出亢奋的火苗,伸手抓向她的衣襟。
司马嫣用力将他的手拍开,大声道:“你做梦,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使劲撞向一边的床屏。可她的头刚侧过去,夏侯一柳就一把扯住她的头发。
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连窗外月光都因这声惨叫而颤抖了一下。
好痛……好痛啊……
她倒下去,泪水还在不停地流。
夏侯一柳狞笑:“这可不行,哥哥我玩的是两条腿能动起来的女人,可不想陪一块冷冰冰的木头共度良宵。”
司马嫣不再说话,就那样瘫着,仿佛心已死了。呆滞的目光望着眼前依旧凄美动人的月色,却连流出的眼泪都已是泪腺的本能触动,呆呆地流着,生命的灵彩似已完消逝。
我好没用,我真的好没用……
夏侯一柳仰天长笑,目光雀跃着罪恶的火焰,伸手继续抓向她的胸部。
正当他想抓起司马嫣胸前的衣襟一把撕开,手却停住了。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脊背在这一瞬仿佛有几百只蜈蚣在走路,又像有几千只蜘蛛在不停地叮咬。
上一刻他还在极度的欢畅中,现在却已感到自己内心本能地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恐惧得已开始喘气,他的心仿佛已落入凝结千万年而不销的冰封里。
他愣愣地,愣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像年久失修的机关般一格一格将头转到身后。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双眼睛。
当他看到这双眼睛时,他的心跳也在同一刹那立刻静止。
这么冷的一双眼睛!
不,这绝不是冷。冷也拥有温度。这双眼睛就像是在一场惨绝尘寰的斗争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一头猎豹,独自走在辽阔苍漠的原野上,茫然环视了着洒遍四周的血流残骸尸骨肉块,然后再面无表情地抬起脚步缓缓离去,而不带有任何一丝温度与情感的非命眼神!
这人一身白衣。白衣已染上很重的黄尘,他的脸也有仆仆风尘的模样,却依旧掩饰不了他那一身杀气。粉色的灯光柔和,他脸部的轮廓却在灯光的勾勒下更显残酷,残酷得连夏侯一柳想悄悄吸口气来缓解内心的恐惧,也不敢将嘴张开一丝缝隙。
“出去。”
他的声音就像沉藏在冰冷海底无尽深处的寒石般冰冷。
“为什么?”夏侯一柳拼命想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可他刚一张嘴,嘴唇就不由自主地发抖。
“我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你是谁?”
风逍舞的声音更冷:“你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夏侯一柳道:“什么?”
“我是杀你的人,你本不必问我姓名。”
风逍舞看着夏侯一柳,目光直戳进他内心恐惧的最深处:“你也不配问我的姓名。”
夏侯一柳冷笑:“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风逍舞沉默。
夏侯一柳道:“你以为我是谁?你知道杀我的代价是什么吗?”
风逍舞冷冷道:“夏侯家的人,都是废物。”
夏侯一柳大怒,反手去抓剑柄,想拔剑。
但他的手在刚抓住剑柄的一刻就忽然停住。
粉色的灯光熄灭。只剩月光,朦胧的月光。
剑在月下。剑光也如月光。
如月光般冰冷辽阔。
剑在喉间。夏侯一柳的喉间!
夏侯一柳瞳孔收缩。
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要去想过,世上居然有着这样的一剑!
灯有灯罩,本只有夜里的狂风才能吹灭。这样冰冷柔和的夜,当然没有狂风。
窗外没有掀起狂风,灯火又怎会忽然熄灭?
没有天地间的狂风,有剑风。剑的狂风!
一剑激起的狂风,连灯罩里的灯火都被震灭!
剑在月下。人却比月下剑白还要冷,更冷得多。
夏侯一柳看着眼前月光下的这个人,心里的恐惧忽然消失了。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身的力量也在他内心恐惧消失的一瞬而消失,跪倒在地上,嘴角不断地吐出白沫。
“出去。”
“……为什么?”
“我不想说第二遍。”
夏侯一柳也不是个喜欢问两遍相同问题的人。世家子一般都没有这种习惯。
但他整个人都已魂飞魄散,已记不得这句话他曾问过一次。他脑子里只剩一片虚无。
司马嫣的心还在跳。
距离刚才的事已过了很久,可直到现在那噩梦般的惊惧还浮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的最彻底的一次,人世间最真实的那份丑恶与污秽。她还不能完脱离这份丑恶带给她那震撼心灵的极度震慑。
门开了。风逍舞扶着唐唐走进来。
唐唐立刻冲过来,将司马嫣抱住,失声啜泣:“小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吓到?”
司马嫣抱住唐唐:“我没事,我没事……你呢,你有没有事?”
“我也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唐唐还想说得更多,但她忍住自己的冲动,离开了司马嫣的怀里,静静地退到一边。
因为他,他回来了。她的那个心上人回来了,就在她的身边。
月光照在风逍舞的脸上。他眼里不再是那断绝一切生机的绝情,而是充满了无限情意。
他们看着对方,却都没有说话。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对望着。静静地对望着。
忽然司马嫣眼里涌出了泪光。
她不曾想过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聚。
但他已回来了,真的已回来了。就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身边。
他们仿佛有很多话想说,但很多话却都没说出口。
月光无声,人也无声。
月光静默,人也静默。
良久的静默后,风逍舞终于开口。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