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甫坚长与程昱的沉默间,曹操进城了。与孙策的轻装简从不同,曹操成群结队,带着一大帮人进了城门。贾诩,夏侯惇,曹仁,曹昂等等,还有郭汜,李傕,张济等人,外加扈从,林林总总近六十人。程昱审视片刻,与皇甫坚长道:“二公子,这曹操也太过高调了吧?”皇甫坚长低头喝茶,担心被认出来,道:“贾诩那份名单核实的怎么样了?”贾诩交出了一份董卓在整个大汉的党羽名单,其中一部分在豫、徐二州已经解决了。程昱道:“核实过了,基本没有问题,但我怀疑,他还藏了一部分。”皇甫坚长低着头,眼皮抬到最高,注视着曹操一行人,道:“换做是我,我也藏,就是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给曹操。”程昱想了想,摇头道:“不清楚。”贾诩的心思着实难以判断,而曹操的心机更是深沉,这两人搭档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继续盯紧他。”皇甫坚长等曹操走过去,这才抬起头,双眼晦涩的道。程昱道:“有那颗钉子在问题不大,夏侯惇等人没有轻碰。”皇甫坚长轻吐一口气,道:“那就好。先生,陛下前几日召见我,与我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可听了你的话,这疾风、板荡也未必作数,不到最后,谁又知道谁忠谁奸?”程昱知道皇甫坚长的感慨来自哪里。这曹操自当今陛下登基之后便备受恩宠,多少次大难都是陛下强力护佑,甚至不惜与朝廷对抗。可到头来,这曹操还是忠奸难辨,人鬼不清。曹操带着一大群人,直奔曹府。边走边注意着洛阳城的动静,到处都是巡逻的羽林军,四周的百姓肉眼可见的稀少,明显是要有大事发生。贾诩一身长衣,洁白无瑕,面无表情的道:“看来,朝廷这次是要借着五斗米教的事,彻底清洗洛阳城,为明年改元扫清障碍了。”曹操不动声色的摸了下腰间的酒壶,狭长双眼冷静非常,并没有接话。夏侯渊在一旁道:“倒也不算奇怪,毕竟是陛下第一次改元。”郭汜,张济等人则不太敢说话,他们的身份是叛将,在洛阳城里说错一个字都可能人头落地。夏侯惇,曹仁等人就更不说话了,对于这种事,他们向来不管不顾,只听曹操的命令。贾诩见曹操不说话,道:“将军是有其他顾虑?”曹操点头,道:“旧事重提,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累,我曹家出身宫内,难免被波及。”贾诩听出了曹操言不由衷,却也不点破,望着迎面而来的羽林军,道:“将军,或许可以拜访一下卢家、皇甫家,大司马那边,可以迟一点。”曹操也瞬间懂了贾诩的意思,摇头道:“先将奉孝安葬了再说。”贾诩闻言,便不再多言。倒是夏侯惇,曹仁等人暗自点头,心里再次泛起难过之情。曹操,或者说他们能有今天,大部分是在得了郭嘉相助之后,现在郭嘉死了,他们仿佛被抽取了筋,虽然有骨,还站着,总是有气无力。不多久,一众人畅通无阻的回到了曹府,洗漱一番,曹操便准备进宫复命。刚出门,便看到贾诩已经在等在院中。曹操狭长双眼眯起,继而走向贾诩,道:“文和,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吗?”贾诩直言不讳,道:“将军此番进宫,只可请罪,不可邀功。”平灭董卓这个功劳,虽然上面有袁绍,后来有刘愈、荀攸等掺和,但谁都知道,最大的功劳,在于曹操。可朝野又十分清楚,这个功劳,决不能给曹操!曹操在灭董一战中,再次暴露出了诸多问题,令朝野起疑,对他十分警惕。曹操轻叹一声,道:“这么说来,封侯无望了?”贾诩已经习惯了曹操的故作姿态,道:“将军一步踏错,就有可能引来牢狱之灾!”曹操皱眉,道:“我平灭董卓,朝廷反而会将我下狱?”贾诩轻蔑一笑,道:“狡兔死,走狗烹。这是朝堂文官最喜欢做的事情,一旦将军入狱,那就是有罪之身,日后想要翻转,是千难万难。”曹操神情凝重了几分,贾诩的话,令他谨慎起来。他原本没有想过会这么严重,可仔细想来,朝廷或许会真的这么干!仔细沉吟再三,曹操抬起头,道:“文和有何教我?”“直接认罪!”贾诩与曹操对视,道:“一点都不要犹豫,陛下问什么答什么,要坦诚,越心虚越坦诚!”曹操神色动了动,而后道:“我知道了。”说完,曹操便出了门,上马车直奔宫里。贾诩注视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他在曹操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味,自从郭嘉死后,曹操忽然好上了饮酒,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喝。他以为别人不知道,可他浑身的酒味,早就出卖了他。曹操在马车上,已经听到帘外的刀兵声,掀开帘子看去,只见羽林军在追着一些五斗米教的教众,已经有人倒地,鲜血横流。呐喊声,脚步声,刀兵声以及呼啸的箭矢,离曹操不过几步之遥。驾马车的夏侯渊回过头,低声道:“孟德,要绕道吗?”“无需。”曹操淡淡道。他纵横沙场几十年,这点场面还不足以令他绕道。“孟德,那好像是西凉人……”突然间,夏侯渊又道。曹操上前半步,拉开车帘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颇为强壮又英姿勃勃,与他们迎面而来。曹操在这年轻人身上仿佛看到了吕布的影子,道:“回头打探一下是什么人,看看能不能笼络。”夏侯渊应着,目送着马超错身而过。马超只是扫了眼这个普通的马车,并没有在意,身后是禁卫,一路东走,他奉命去禁军大营接受训练。曹操的马车进了宫,在外廷停下,步行前往崇德殿。他穿过嘉德殿的时候,引来了尚书台与大司马府的注视。大司马府是小吏在远远看着,而尚书台内,荀攸站在屋檐下,无声的遥望着曹操。曹操注意到他了,与他对视,只是片刻,他就错过头,直行嘉德殿。荀攸也转过身,进入尚书台。这是无声的警告,代表着尚书台,也代表着朝廷。曹操这个备受争议的人物,逐渐演变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朝廷对他有所忌惮,不能直接出手,是以才有荀攸这个无声警告。曹操穿过嘉德殿,见崇德殿已经在望,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双眸微睁,里面尽是冷漠、警惕之色。对于朝廷那些人,曹操根本不放在心上,真正令他忌惮的,是宫里那个神秘莫测又心机深沉的陛下。曹操脚步不停,很快来到了崇德殿前。徐衍上前,微笑着接引曹操进门。曹操满脸络腮胡,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拱手,随着徐衍进门。没走几步,他余光一瞥,在侧门看到了一个小私塾。里面有几个孩童围绕着桌子,正在练字。曹操认得不少,大皇子刘绍,二皇子刘愈,何咸之子何晏,以及他的二子曹丕,还有几个比较陌生,曹操没见过。扫了一眼,曹操随着徐衍走入后殿。并没有如以往,刘辩不在这里。徐衍微笑着,道:“曹将军,陛下在后面的廊庑,还请跟我来。”曹操点头,一点都不意外,跟着徐衍继续向里面走。又是进出几个门,绕了几个弯,曹操终于来到了一间很大的廊庑,门口站着卢毓。徐衍见状,道:“曹将军,小人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曹操再次抬手,转而向卢毓。卢毓与曹操关系亲近,上前低声道:“陛下与大司马在等你,谨言慎行。”曹操无声应下,暗自沉着气,随着卢毓向里面走。进门右转,便看到刘辩与刘虞正盯着一个巨大的木框,头也不抬,正在说着什么。曹操上前,行礼道:“微臣曹操,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刘辩一转头,笑容满面的道:“朕的大功臣来了,快来,看看这个。”曹操想过面见刘辩的很多种可能,拒见、冷漠、训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唯独没有想过,刘辩会这么笑容。曹操谢恩之后,来到近前,只是一看,顿时面露惊色。这个木框内,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不止标准了大汉十三州,还有北方的大漠草原,西方的羌族,南方的蛮夷以及东方的海岛。刘辩一把拉过他,一脸的踌躇满志,道:“卿家,仔细看看,而后说一说,怎么平定剩下的五州?”曹操看着巨大的地图,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位城府深沉的陛下,目中绝不止是大汉十三州那么简单。故作的看着沙盘沉吟,心里飞速转念。刘虞根本没有看曹操,自顾的盯着沙盘,心里好像在推演着什么。刘辩从卢毓手里接过茶杯,连忙道:“给大司马,曹卿家也上一杯。”曹操连忙谢恩,而后道:“陛下,臣以为,先北后南,先解决三羌,平复凉州以及西域。”刘辩抱着茶杯,轻咦了一声,道:“卿家与大司马的意见正好相左。”刘虞接过卢毓的茶杯,这才直起身,枯槁的脸上淡漠无情,道:“我的意见,是先南后北,先平定内患,再迎外敌。”曹操没有与刘虞争辩,反而放下茶杯,单膝下跪,与刘辩请罪道:“陛下,臣有罪。在剿灭董卓一战中,臣未能事先察觉袁绍的阴谋,致使联军大损,臣请严惩。”刘辩摆了摆手,道:“那些都查清楚了,是董卓与袁绍的合谋,卿家能躲过一劫已是不易。这件事,朕与尚书台、大司马都说过了,无功无过。”曹操还是跪在地上,道:“陛下,还有……”“没有了,”刘辩喝了口茶,道:“朕都说过了,卿家无需在意。朕都知道,战场瞬息万变,领兵者应势利导,朝廷不能逮着一点就不放。卿家还是说一说平乱的事。”曹操见刘辩丝毫不提,还未他辩解,没有了以往的感激肺腑,反而阵阵不安。他脸角狠狠绷直,狭长双眼闪过一丝不安,继而站起来,感激涕零的道:“臣领旨谢恩。”刘虞不等曹操说话,便道:“陛下,凉州太过复杂,与羌人关系太密,一旦朝廷大军征讨,恐会再演旧事。”刘虞说的‘旧事’,是灵帝时,羌人叛乱,一直打到了三辅,洛阳大震,朝廷为了击退羌人,前前后后用掉的钱粮高达两百多万万,可以说,羌人的叛乱,是大汉朝没落的开始,重创了大汉朝。而‘羌人’不止是现在凉州的三羌,还有西北真正的羌人地盘。曹操沉思思索状,片刻后,道:“陛下,臣觉得三羌不足为虑,反倒是北方的乌桓,鲜卑,匈奴等当先行应对。”刘虞看了眼曹操,低头喝茶。他病的太重,哪怕喝茶都小心翼翼,不断吸溜。曹操见着刘辩作思索状,道:“陛下,依微臣来看,袁绍,刘焉刘表之流,不过土鸡瓦狗,绝无成事可能,只要陛下给臣五年时间,臣定能平灭他们!”刘虞头也不抬,继续吸溜着茶水。刘辩抱着茶杯,微微点头,道:“朕是相信卿家的能力,只不过,世事多变,谁又能说得清还会有什么变化。是南,是北,朕再斟酌。乌桓那边,那公孙度与朕信誓旦旦的立了军令状,且看看他的能力。鲜卑倒是不比以往的匈奴,也不用太担心。三羌,锐气已失,无需操心。益州那边,刘璋懦弱无能之辈,反手可灭。至于袁绍,刘表,有伱曹孟德在,朕也不放在心上。倒是朝廷里的‘新政’,举步维艰,阻塞难解,曹孟德,朕需要你打破僵局,给朕,给尚书台做一个样子出来。”曹操立即抬手,沉声道:“臣领旨,绝不负陛下之恩典。”刘辩笑了笑,看着他,道:“你知道朕要你做什么?”曹操面不改色,道:“陛下之命,臣之所往,不问东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