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走了。是尚书台的小吏们从宫里抬走的。尚书台的小吏接到宫里通知赶到的时候,吴尚书跪在地上,屁股后面全是血。当时小吏们傻愣了好一阵子,完全不敢猜发生了什么事情。刘辩走回嘉德殿前,目送着吴景的背影。皇甫坚长站在他身后,道:“陛下,基本查清楚了。之前与那庞雑有接触,比较可疑的的,只有袁谭以及他的老师审配。”“要看不到了。”刘辩望着吴景,见他要转弯,忽然说道。皇甫坚长躬身越多,道:“是,只是还没有找到证据。”刘辩怔了下,回头看向他,目光怪异的道:“什么证据?”皇甫坚长神色一正,沉声道:“回陛下,今夜皇城府便会潜入他们住过的所有地方,一定会找到证据。”刘辩哼笑一声,道:“要什么证据?既然你说是他做的,那就是他们做的。”皇甫坚长低着头看着地面,眉头暗皱,有些不明白刘辩话里的意思。刘辩余光一扫,隐约看到尚书台人影闪过,似乎有人在盯着他。笑了笑,刘辩又转头看向大司马府。大司马府前一片静寂,半个人影都没有。“陛下。”徐衍从后面上来,身后两个中黄门端着厚厚的奏本,道:“陛下,这些是掌宫令整理的奏本,最多的是……弹劾丞相以及揭发‘颍川党’的。”刘辩眉头一挑,略带笑意的信手翻了翻。“这些都是什么人?”刘辩翻了几本,发现只是隐约有印象,根本想不起都是谁。“陛下……”徐衍刚要说话,刘辩摆了摆手,道:“都送去尚书台吧,钟卿家回来了?”徐衍连忙收住话头,道:“是。卢毓,陈群,司马懿都在尚书台,钟仆射下了禁令,任何人今夜不准离开尚书台。”刘辩没有什么意外,转头望向御街方向,道:“丞相呢?还在那小茶馆?”“是,”这次说话的是皇甫坚长,道:“丞相似乎另有考虑,在那里见了很多人。”刘辩搓了搓手,颇有些期待的道:“那就等到明天,看看朕的这些卿家,有什么手段!”皇甫坚长,徐衍不敢应声,目光也忍不住的悄悄向宫外看去。在朝野几乎所有人的眼里,当今丞相荀彧,是刘辩硬生生提拔上来的,既无什么特别的才能,也没有什么政绩,三十多岁了,虽然出自荀氏,可本身并无什么威望。与前任杨彪相比,可以说,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丞相’。大司马府。曹操自顾的处理着手里的公文,端坐笔直,神情冷静专注。刘虞死后,刘辩并没有再命大司马,是以曹操这个右司马,就成了尚书台的主事人。大司马府虽然屡经扩建,可由于涉及兵权,太过敏感,依旧是‘一人负责’,大小事情,都在大司马府裁决,是以曹操这几日是格外的忙碌。在他身前左侧,贾诩俯身在小桌前,手握着笔,笔头不断,一道一道的公文得到处理。两人都没有说话,不大的开放性值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不知道过了多久,阎柔悄步进来,抬着手道:“禀曹司马,兵曹那边派人询问,曹司马何日出京,大司马府何人主事?”曹操这才抬起头,稍稍沉吟,道:“再等五日,待我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完。依旧由我主事,如果紧急,可先报宫里。”“是。”阎柔应着,欲言又止的向后退去。曹操看着他,摸了下络腮胡,道:“宫外有什么动静?”阎柔一听,连忙回转,抬着手道:“禀曹司马,外面谣言四起,朝廷各曹、寺等官衙都动了起来,在寻找幕后凶手,目前还没有找到。丞相并没有回尚书台,不知去向。三法司原本在天黑之前上禀陛下,又因‘疑处颇多’,暂定明日御前奏报。”曹操狭长双眼闪过异色,瞥向贾诩,道:“文和怎么看?”贾诩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笔,面露思索,道:“蹊跷颇多。”曹操等着了一阵,见贾诩只有四个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摆了摆手,朗声道:“阎中书是自己人,无需避讳。”“好像尚书台在谋算着什么。”几乎不等阎柔反应,贾诩就飞快的道。曹操点头,神情不动,道:“我也觉得奇怪,朝廷这是上下一致,要保丞相了?有陛下的意思吗?”刘虞死后,阎柔就是无根之萍,三番四次的想要返回幽州,至少自在。几次阴晦的想要投靠曹操,曹操都没有什么回应,不曾想,曹操今天居然说出了‘自己人,无需避讳’。阎柔心里激动,满脸喜色,迅速又变为正色,道:“回司马,并非是团结一致,弹劾丞相的也有不少,据下官所知,从掌宫令那送到尚书台的就有十多道弹劾奏本。陛下,也暂无明确旨意。”贾诩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他,道:“那里面,没有廷尉府,刑曹,兵曹等的人吧?”阎柔一怔,仔细回忆一阵,道:“确实没有廷尉府,其他的,下官并未留意。”曹操笑了一声,道:“咱们不用管,大司马府不涉朝政,这是陛下定的铁律。本官走后,阎中书,你留大司马府,有什么消息,预先通知于我。”阎柔心中大喜过望,抬起手道:“下官领命!”对于收下阎柔,曹操并不是很在意,等他走了,转头向贾诩,道:“文和,看出了什么?”贾诩没有什么表情,道:“陛下不是下令张辽,刘备向吴郡移兵?之前下官疑惑,现在看来,多半事出有因,或许并非针对那新乌程侯孙策,而是袁绍。”曹操神情微动,瞬间恍然的道:“袁绍的手段?”“八九不离十,”贾诩道:“陛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这么做,显然是在谋算着什么,或许不止是一石二鸟。”曹操再次看向门外,狭长双眼眯起,自语般的道:“朝廷,不臣逆贼,孙策,袁绍,这鸟,确实不少。”贾诩目露认真,道:“将军,得尽早离京才是。”这洛阳城风起云涌,没完没了。曹操本就是朝野敌对的人,一旦风波稍定,必然又是众矢之的!曹操看似广结善缘,与所有人都能笑谈几句,可内里的人都清楚,曹操‘貌狠戾、性孤僻’,真正的朋友极少,更别提朝廷上的政治盟友了。曹操会意的点头,道:“就这几日了。”贾诩没有多说,荀彧的这场劫难,与他们来说并无多大关系,可也要谨慎小心,以免被有心人算计,顺手拉下水,百口莫辩。吴景出了宫,被侍从抬上了马车。家仆见他半个身子都是血,心惊肉跳,道:“主人,这,这,是陛下,陛下吗……”吴景满头冷汗,脸色发白,咬着牙忍着,摇头道:“不是陛下,一场误会,与任何人都无关。”家仆已经认定是宫里那位陛下干的了,神情更加惶恐不安,道:“那,主人,要,要准备逃走吗?”吴景感觉小腿那处被禁卫踢的地方好似断了,钻心的疼,却冷哼一声,呵斥道:“胡说八道,再敢妄言,割了你的舌头!”家仆顿时不敢说话了,上了马车,拉着绳索,道:“主人,是回府吗?”“不,回工曹,”吴景立即反驳,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将医师叫到工曹,再打听一下,兵曹的皇甫尚书是否在兵曹。”家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紧张不安的应着,驾着马车,又稳又快的向着工曹走去。工曹就在皇宫外不远处的御街上,几乎是转眼间就到了,家仆以及侍从小心翼翼扶着吴景下来,又架着他送到工曹。一路上的人见着,已是议论纷纷。“吴尚书这是怎么了?怎么下半身全是血?”“伱看,屁股那里最多?裤子却又完好无损……”“这这这,吴尚书怎么还出来了?不是应该回府换衣服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吴尚书,这这……真是怪哉……”吴景听得清清楚楚,哪里还管的了这些,满头冷汗的被架着进了大门。来到值房,医师已经在等着了。“不需要管其他地方,”吴景坐那,伸着腿,气息急促的道:“就是小腿伤了,你看看,是不是断了,抓紧处理,本官还有其他的事情。”医师并非来自于宫里,却隶属于宫里的‘太医院’,时不时进宫,又在宫外钻研医术、医书,是有正规编制的。“是是,”医师倒是不慌张,小心翼翼的割开裤子,仔细检查。随着医师的动作,吴景咬牙,疼的直入心肺。“吴尚书,并无大碍,”好在医师迅速做了判断,道:“应该还未断裂,小人先清理伤口,而后固定这里,尚书每日换药,一个月便可弃杖,三个月差不多可以恢复……”吴景听着,虽然脸色发白,还是点头道:“有劳。”医师便开始着手处理,身边的工具齐备,并不需要再着手准备。吴景时不时咬牙切齿,哼哼唧唧不断,就差当众嘴里咬布。不过,他多少是经历一些兵阵的,不是完全那种废物文官,稍稍缓和,便抬头向不远处一直等候的工曹大小官员,道:“说事吧。”一个从事史立即上前,道:“尚书,暂无大事,最为紧要的,是关于这份联署,请尚书过目。”吴景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只是稍一翻开,就神色微变,啊的一声大叫出声。医师顿了下,便又继续。吴景头上冷汗铺面,还是咬着牙盯着那小吏,沉声道:“这是哪里来的?谁挑的头?”小吏躬着身,道:“这,下官不知,但在六曹传遍了,若是不签署,便被痛骂为‘奉承丞相,阿谀无节’。”吴景低头看了眼,医师正在他小腿上擦理着药水,深吸一口气,恨声道:“谁敢签署亦或者有人胆敢背我尚书弹劾丞相亦或者‘颍川党’,本官就亲自请他去幽州公干,本官一日在朝,一日不得归!”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震惊无比的看着吴景。幽州,那是苦寒危险之地,近年去那里的,十有五不归!吴景向来是个温和的人,这么直接狠厉的话,显然不是因为小腿的疼痛。一众人相互对视一眼,还是那小吏忍不住的上前,低声道:“尚书,可要是不做点事,丞相一倒,我们工曹便无立身之处了?还须双管……”“你想抗命?”吴景瞪大双眼,神色狰狞,不知道是小腿疼的,还是心里恨的。小吏顿时不敢多嘴,讷讷的退下。医师在给吴景绑木板了,下手并没有那么温和。吴景身体不自禁的挺了起来,浑身湿透,恶狠狠的盯着身前的一众下属,呵斥道:“没有我的允许,谁敢乱来,便是侍郎,我无权罢除,也要尚书弹劾,绝无情面!”围观的一群人哪里还不明白吴景的态度,齐齐抬手,道:“下官等遵命!”感觉着小腿被裹紧,痛入骨髓,吴景死死咬牙,满脸铁色,硬生生的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医师一声‘好了’后,吴景一屁股坐了回去,脸上,脖子上全是汗。医师站起来,仿佛冷风过境,吴景狠狠打了个哆嗦,如坠冰窟。但吴景迅速摇了摇头,顾不得身上的冰冷,道:“兵曹的皇甫尚书在吗?”一个小吏连忙道:“小人打探过了,在的,已经为尚书递过话。”吴景感觉着小腿没那么疼了,还有一点清爽,道:“扶我过去。”这时,侍郎钟毓急匆匆进来,道:“尚书要去兵曹吗?我听说,皇甫尚书准备去禁军大营。”吴景一听急了,双手撑着地就要起身,道:“快快快,扶我去,我有要事与他谈。”一群人见着,只好扶他起来,也不等医师去准备拐杖,出工曹,奔不远处的兵曹。“吴尚书这是怎么了?”“屁股上怎么那么多血?屁股是完好的,小腿怎么包扎了?”“嘘,这裤子都不换救出来,估计是掩人耳目!”“这这,不至于吧?他他,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慎言慎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