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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叶知秋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来。
“程叔把他的店看的比他命都……”我突然愣住,手不由自主抖动一下,程千手的店对于他来说,比命都重要,里面有他一辈子的心血和从不外传的手艺,都知道程千手是做赝品的绝顶高手,可没有人知道,他店里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或许只有程千手自己心里才有数。“程叔他,他是不是……”
封承默默点点头,像他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脸上也能看出深刻的哀伤:“程千手走的时候,掌柜和你都不在,我和赵阎送他最后一程,闭眼前他还看着门外,想必是在等你回来,他吊着一口气也没等到见你最后一面,断气前让我把这钥匙交给你。”
我听到叶知秋的哭泣声,我偏着头努力让自己冷漠一些,我怎么会为一个凡人的死感到伤心,可我真的很难过,眼泪不由自主无声的流淌下来,死死攥紧手里的那把钥匙,感觉自己的心又一次被掏空。
我曾经在程千手面前一句戏言,让他死后把店留给我折腾,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更没让我想到,这句话他一直都记在心里,这不是一把钥匙,也不是一个店铺,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他留给了自己最器重和喜欢的人。
“程千手走了之后,赵阎在他坟头独坐三日,一言不发滴水不进,我去劝也没用,回来之后,赵阎用烟熏眼,第二日便双眼失明,自此行当里没有了程千手,同时也没有了找阎王。”封承低声说。
程千手做赝品,赵阎断真假,在外人眼里他们在小关庙斗了一辈子,殊不知这两人一直惺惺相惜互为知己,和伯牙子期之间的情义何其相似。
俞伯牙善于演奏,钟子期善于欣赏,两人互为知音,后钟子期因病亡故,俞伯牙悲痛万分,认为知音已死,天下再不会有人像钟子期一样能体会他演奏的意境,所以就破琴绝弦,终生不再弹琴。
古有伯牙绝弦,今有赵阎毁目,这二人登峰造极的技艺从此便成绝唱,钥匙在我手心握的太紧,快要陷入肉中,可那种疼痛远不如我内心的哀伤。
这些都是看着顾朝歌长大的人,原来我最怕的是经历生离死别,难怪我从来不会和凡人结交朋友,我不想让他们短暂的一生,让我一次又一次去承受和经历无能为力的伤痛。
程千手走了,下一次又是谁?
也许等我回到小关庙的时候,我再也看不到封承和赵阎,还有那些留在我记忆中的人,我看向叶九卿,是的,他说的没错,等到尘埃落定,我会抹去他们所有人关于我的记忆,只有这样在他们终老的那天才不会为我去牵挂。
我第一次后悔成为顾朝歌,因为我并不习惯去承受这些伤感,叶九卿说的对,不知是福,我宁愿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这些人的出现,这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
“程叔走到的时候,可有话对我留下。”我声音黯然。
“有。”
“他老人家说什么?”我连忙追问。
“只有两个字。”封承神情凝重。“真的!”
我突然笑了,可那一刻终于泪流满面,我在嘴里一直念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在小关庙的时候,我没事就拉着程千手问,他店里到底有多少东西是真的,这个问题不光是我想知道,怕是整个行当里的人都想搞清楚。
程千手能造出以假乱真的赝品,就连赵阎也有打眼的时候,因此赵阎在当铺有一条他自己定下的规矩,但凡经过程千手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典当。
这两人一真一假斗了一辈子,赵阎心里都没有谱,怕自己赵阎王的名声折在程千手的赝品上,程千手的店在小关庙很偏的角落,出入他店的都是行当里的来路不正的人,借着程千手的手艺招摇撞骗的主。
可从来没有人打程千手店里那些货的主意,因为怕是都犯嘀咕,店里摆放着的全是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品,而且全都随意的摆放,大多数器物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程千手也懒得收拾,所以他的店看山去总是脏兮兮的。
都认为程千手店里的货真假掺半,但是就连赵阎都分不清真假,更别说其他人,所以关于程千手店里到底有多少真货,在圈里一直都是争论不休的话题和传说。
我问过程千手,他说等他死的那一天告诉我,不过我一直都相信,他店里的东西都是真的,一个把赝品做到极致的高手,当然懂得真正顶级的赝品其实就是真品。
我曾经提醒过赵阎,没有比程千手拿来的典当的货一定是真的,原因很简单,赵阎把名声折在程千手的手里,程千手何尝不一样,他敢拿东西来和赵阎斗,只有一种办法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就是典当的一定是真品。
我说出这话的时候,程千手也在场,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小到还没当铺的柜台高,不过就是从那以后,程千手破天荒让我在他店里来去自如,我想就是那个时候,程千手开始器重和喜欢上我。
这是程千手守了一辈子的秘密,他最终还是告诉了我,虽然只有两个字,可这份信任压在我心里太沉重。
这是顾朝歌的羁绊,可潜移默化的在影响另一个我,身边的朋友陆续在离开我,这份羁绊让我越来越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像以前那样冷酷无情,这些曾经在我眼里只有凡人才拥有的可笑和不知所谓,如今正让我慢慢从高高在上的神变成有七情六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