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帘垂了下来,沉默半晌:“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他们所说是真的吗?”
“是真的。”
陆淇叹了口气:“而且,高廷和在崔氏医馆住了那么久,倘若他真有什么心思,云卿岂能不发觉?我正是思及于此,才设法救下云卿的。”
仰起脸,朱厚照闭上眼睛:“一天一反转,我实在是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陆淇注视他良久:“你该信你自己。”
堂上,这场争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王守仁和王琼、蔺琪三方各持论证,互不相让,严嵩时不时做出补充,其他来观审的大小官员们连一句嘴也插不上。
甚至蔺琪都只是拍拍惊堂木凑数的,王琼和王守仁两人引经据典,从礼、法、道、仁等各个角度互相攻伐,找出对方语言中的漏洞,可谓新旧思想的交锋。
如此口舌之争,比起春坊举行的经筵也不遑多让,甚至比经筵更加精彩。
只可惜没过多久,这场交锋便落下了帷幕。
画上句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身披锦衣卫飞鱼服,腰间挎着一把绣春刀的汉子,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牟斌身后跟着钱宁,用一根麻绳捆着个老态龙钟的白发老人,身上衣裳破烂,踉踉跄跄地被牵在后面,引发了百姓们一阵疑惑。
从陆淇和朱厚照面前路过时,牟斌投过来一道视线。
朱厚照猛地向前,紧紧抓住了阻拦百姓的木档,连手中的折扇掉在地上都没发现。
这个老人他可太熟悉了,光看背影他就能认出来,那是先皇晏驾之前常在寝宫伺候的太医院院判,刘文泰!
“是他?他没死?”朱厚照喃喃自语着,忽然又看向陆淇:“你预料的果然没错!他真的没死!”
这时堂上的王琼才面色大变:“这怎么可能?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守仁挑起眉毛:“这个问题该问你吧?王尚书。”
蔺琪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什么?这都是什么?”
“王主事,此事的确非他所为。”牟斌接过绳子用力一牵,刘文泰便踉跄着拜倒。
严嵩已经从众人的神情中推断出来:“此叟便是前太医院院判刘文泰?”
“正是老夫。”刘文泰低下头。
在场官员皆大吃一惊。
“你是刘文泰?你没有死?那菜市口斩首的那个是谁?”蔺琪站了起来。
刘文泰的肩膀抖动许久,呜咽着道:“是老夫的兄长,刘文瑞。”
王琼倒退一步:“你……你……”
“老夫只求速死!”或许是已经绝望,刘文泰破音高喊,衙门内外一片寂静。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官员们已经意识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
御旨降罪的死囚竟然被替换了?
而且还被锦衣卫抓回来了?
如果没有高官插手,简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谁在帮助刘文泰?
而最吃惊的,还要数堂下旁听的朱厚照。
朱厚照一把推开木档,风风火火地就往堂上冲,刘瑾见已经拦不住,赶紧扯开嗓子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这才把满堂官民给惊醒,王守仁和严嵩早知道他在这里,第一个反应过来:“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而蔺琪和大理寺卿反射条件地跳起来:“陛下?!”
其他旁听的大小官员脑子正乱着,突然惊闻这喊声,顿时闹哄哄东倒西歪,你挤了我我踩了你,胡乱地拜下来。
百姓们更是又惊又奇,有要行大礼的,有连忙想往外挤的,有蹦跶起来的,有嚷着“谁是皇上谁是皇上”的,好好的公堂顿时成了个菜市场,衙役们根本拦不住。
刘瑾霎时间便被人群淹没,要不是陆淇眼疾脚快从木档底下钻出来,险些就也被卷进去了。
场唯一没有反应的,只有王琼。
这老头木然地注视着走上前来的朱厚照,眼中带着极为复杂,又仿佛释然的神情,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微臣有罪。”
王琼坦然下拜。
朱厚照把他一把推开:“你当然有罪,此事稍后再论,现在尔等听着,把百姓驱出公堂,朕要重审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