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老祖肝胆俱裂。</p>
一丝一缕的黑气，正在顺着他的化身中的七窍，钻入他的神念，向他的神魂渗入，一点点侵蚀，污染，腐化着他。</p>
肖家老祖不明白。</p>
他的那个好玄孙，到底是怎么招惹到如此恐怖的存在的。</p>
这尊恐怖的存在，像极了传说中的“邪神”，或是“天魔”，是连他这个洞虚老祖都忌惮无比的“禁忌”。</p>
而这等存在，又究竟是何时，开始在乾学州界蔓延的……</p>
肖家老祖想不通。</p>
但此等要命的危机之下，也根本没有时间给他细想。</p>
肖家老祖倾尽毕生天机所学，催动了一道神念法门。</p>
他的神念化身，宛如蜕皮一般，自表皮开始裂开，而后舍其了外面一整副神念之躯，借此摆脱邪念的污染，保证自身神魂的纯净。</p>
神蜕术！</p>
这是他通过大福缘，得到的这门天机法术中，最后一道，也是最难修的神道秘术。</p>
通过此秘术，可以如蛟蛇蜕皮一般，蜕去神躯，保留神魂。</p>
虽然神识会大损，但也会蜕去被污染的神念，保留最纯净的本源。</p>
这是一道，为了应对神念之中，种种不可知的存在，以及诸般诡异的污染，而开创的“断臂求生”的神念法门。</p>
也是他这门传承中，最难修行的一道秘术。</p>
肖家老祖原本以为，他这辈子都用不上。</p>
却没想到，他最疼爱的好玄孙，给他带来了这么震惊的“大惊喜”，让他在几乎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面这种堪称“大恐怖”的存在。</p>
肖家老祖的神念，开始蜕皮。</p>
皮肤寸寸龟裂，连同大部分神念，以及已经渗入神念中的带有污染的黑气，一并舍其掉了。</p>
一个“缩小版”的，纯净的肖家老祖，自原本躯蜕的腹部破出，而后头也不回，既不看那小鬼，也不去窥视那“恐怖”的根源，直接向因果外遁去。</p>
情况十万火急。</p>
时间也十分紧急。</p>
要有“壮士断腕”的决绝，也要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一分一毫，都不能错失。</p>
犹豫一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p>
肖家老祖的神蜕之身，拼命向因果之外逃去。</p>
那个小鬼，没再看他，似乎是被他蜕去的，洞虚境的磅礴的神念，牵引了注意力。</p>
那尊“恐怖”的存在，仍旧只是蔓延着污染的黑气。</p>
祂似乎处在苏醒的边缘，欠缺某个仪式，或是缺少某个存身的媒介，即将苏醒，但似乎又并未苏醒。</p>
否则祂只需看一眼，便可污染一尊洞虚。</p>
肖家老祖心生庆幸。</p>
他运气很差，但运气又很好。</p>
不然差一点，便是万劫不复。</p>
而此番遭遇，他也终于见识到了，天机中的“大恐怖”，究竟是什么。</p>
这对他以后修行因果之道，必将大有裨益。</p>
“先逃出去……”</p>
肖家老祖不遗余力地向外逃，越逃越远，眼看着就能跳出因果，脱离这个噩梦。</p>
可就在此时，忽然一阵波动扭曲，肖家老祖似乎又与一尊什么东西，撞了个满怀。</p>
腥腐的气息传来。</p>
似乎是一具尸体。</p>
神蜕之后的肖家老祖抬起头，便见到了一尊眸如血海，身如古铜，高大凶猛的“铜尸”。</p>
肖家老祖心中一紧。</p>
铜尸并不可怕。</p>
在他这等洞虚老祖的眼中，区区铜尸，也不过是筑基境的低端僵尸罢了。</p>
但是，这是在因果之中，在天机推演之中……</p>
哪里来的铜尸？</p>
肖家老祖略微端详了一下，看到了铜尸眼中，那睥睨的威严，那滔天的血气，以及它身后，若隐若现的尸山血海的景象，心底寒气上涌，五脏六腑皆被冻得打颤。</p>
“这不是普通的铜尸，这是……统领群尸，血海伴生的……尸王？”</p>
“这他妈的是……道孽？！”</p>
宛如三九严寒，一盆凉水兜头泼下。</p>
肖家老祖浑身冰冷，面如死灰。</p>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遇到此番局面。</p>
诡异的邪胎小鬼，沉眠的上古邪神，封路的尸王道孽……</p>
肖家老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这种局面下逃出去的。</p>
当他的神念，挣扎着回溯到自身的识海时，心里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只是无尽的不安和恐惧。</p>
他的神魂之中，有道孽的伤口，有邪神的污染，也有邪胎的牙印。</p>
他的印堂发黑，双目无神，面白如纸，眼底有血丝。</p>
明明活着，看着却像是一具“活尸”。</p>
他的神念，已经被他用神蜕术，像皮囊一样“蜕”掉了，因此亏损极为严重。</p>
可他明明神念虚弱至极，欲念却十分充沛。</p>
心中仿佛充满了无数的渴求和欲望。</p>
肖家老祖神情麻木，如丧考妣，枯坐在肖天全血淋淋的尸首前，喃喃自语道：</p>
“完了……”</p>
“肖家完了，一切，全完了……”</p>
“我……不再是我了，我到底，是什么……”</p>
洞府的大门紧闭，无人回答。</p>
……</p>
数日之后。</p>
夏家的灵舟上。</p>
夏监察在写着书信。</p>
第一封信，写给了族里，抬头是夏家某位实权长老，但他没留姓名，只写着“长老亲启”四个字：</p>
“计划有变。”</p>
“肖天全暴毙而亡，死因不知。支配肖家的计划，要重新议定。”</p>
“实在不行，只能通过癸水门，逐步掌控道廷司，从而进一步进行渗透，利用论道大会，各宗门分心角逐之时，以谋大计。”</p>
“夏蓉儿不识大体，不堪大用，此后族中供养，削减三成……”</p>
夏监察顿了一下，又加了一笔，“……暂停夏蓉儿的议亲事项。”</p>
随后他又将乾学州界近期的形势，各世家的动向，择其精要，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而后封好书信，唤来亲信，让他以夏家的元磁秘信渠道，传回族中。</p>
之后，他又开始写第二封信：</p>
这封信，不知是写给谁的，没有抬头，他也没有署名。</p>
“肖天全的尸体，运回了肖家。”</p>
“肖家老祖封闭了洞府，按其习性，应该是在推演因果，算出凶手，但是……”</p>
夏监察神色有些凝重，“洞府封闭之后，至今已过三日，仍没打开。不止如此，肖家老祖还下令，所有肖家修士，不得靠近洞府半步，而他也闭关至今，再没了任何消息……”</p>
“肖家老祖，很有可能，已经被‘污染’了。”</p>
写下“污染”这两个字，夏监察只觉后背都冒出了冷汗。</p>
“虽然情况出乎意料，但肖家的一个洞虚，也算是废了……”</p>
“阁老猜的也没错，乾学州界的确有邪念笼罩，阴秽暗生……”</p>
“只是世家排外，宗门异心，暂时没法插手，不知内情。”</p>
“若事不可为，宜早做打算……”</p>
……</p>
夏监察写完，将书信封存好，放入一柄金剑中，手指轻轻一弹，金剑疏忽间便湮灭了。</p>
而后他长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p>
“老祖诚不欺我，‘能不算就不算’，只差一点，被‘污染’的恐怕就是自己了。”</p>
不，不只是“污染”。</p>
肖家老祖，洞虚修为，天机造诣颇深，都落得如此下场，凶多吉少，若是自己，恐怕当场命就没了。</p>
夏监察叹了口气，皱了眉头。</p>
修道险恶，天机尤其恐怖。</p>
也不知这肖天全，招惹到的究竟是，何等可怖的存在……</p>
……</p>
太虚门内。</p>
这尊“可怖”的存在，正在传道室里，教他的小师弟小师妹们学阵法。</p>
“这几道阵纹，一定要记住，宗门考核应该会考……”</p>
“这几副阵法，一定要记牢，平时外出做任务，肯定能用到……”</p>
墨画一板一眼道。</p>
他教得认真，底下的小师弟小师妹们，听得也认真。</p>
在墨画的指导下，太虚门这届弟子们，阵法精进得很快。</p>
一个同届的小师兄，年龄甚至还比他们小一两岁，却能在讲台上教阵法，这无形中也激励了这些弟子们的斗志。</p>
一开始，同门弟子都是抱着“一定要超越小师兄”这种雄心壮志，跟着墨画学阵法的。</p>
后来发现，他们越“超”，差距反而越大，此后便认清了现实。</p>
他们的目的，就从“超越小师兄”，变成了“与小师兄比肩”。</p>
而后又变成了“不能落后小师兄太多”。</p>
最后情势所迫，又都变成了“不能听不懂小师兄教的课”……</p>
而墨画在太虚门的地位，也比较超然。</p>
老祖偏心，长老们纵容，在弟子之间，也颇有威望。</p>
因此他去了龙王庙一趟，“旷课”了好久，回来跟没事人一样，正常修行上课，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p>
也有弟子实在好奇，墨画都去哪里，做了些什么，总是问个不停。</p>
墨画布置了一些阵法功课，他们也就没心思再问了。</p>
就这样，宗门的生活，步入了正轨。</p>
但墨画心里，多多少少横着一根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