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呀”
母亲的语气冰冷无情,像是要胁迫着我说出真相,将我从无尽的困惑中拉回了魂魄。
我注意到,她的眼角余光不住地在瞟向四周,像是在搜索着什么,亦或者说,她在戒备着什么。
见我迟迟不答,她又愣了片刻,继而用凉如冰块的手摸上了我的额头。
我顿时一个激灵。
她触碰到了我额前的细汗,刹那的温度差让我抵触。
是啊我太紧张了。
未知的展开让我不敢去相信任何事物,哪怕这可能是我脑袋因创伤留下的后遗症,我也本能地信以为真。
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寂静的氛围里,我能听见母亲的呼吸。
我定了定神,冷却下我的脑袋。
我心想,她一定是活人吧只有活人才会有这种短促且惶恐的呼吸频率。
“那刚才的人影是假的吗难道真的是我病得很重”我如此想着,注视着母亲收回手,径直蹲下身与坐在沙发上的我齐平。
我分明看见,她隐晦地将手掌嫌弃地在衣角上擦了擦,好似沾染了什么有毒的病菌。
我不禁有些惭愧地挪了挪身子,与她疏远了些许距离,但手中的沙沙声让我突然想起,我还提着那装药的袋子。
这是我从刚才的人影手中亲自接过的!我心中震骇。
“不,这不是因为我的病,刚才坐在我身边的人影也是切实存在的!”
我不敢置信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表情痛苦:
鬼,我家里有鬼!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见我疯癫的样子,不知是否因为于心不忍,母亲的声音又变回轻声细语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态度只是她潜藏的人格。
我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思索: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刚才的鬼影扮作母亲的模样呼唤我,图的是什么我的命吗
我忽地想起了门上的锁链与母亲的眼神,似乎眼前这个切实存在的母亲对我在夜里出门的行为十分忌讳,而那个鬼影,偏偏与母亲反着来,不断地蛊惑我出门。
或许,它想让我在完全相悖的两个选项中作出有利于它的选择。
而依照常理而言,我本该相信眼前的母亲,毕竟消失不见的才诡异,才更会欺骗我。
可是,转念一想,偏偏又是那个缥缈的鬼影,向我揭露了关于红色药丸的真相:
现实的母亲想让我一直沉沉地睡觉,甚至不惜超出用量!
这可是会致死的!
难道母亲已经糊涂到连医嘱都分不清了吗我不相信
如此想着,我看似木讷地抬起头,目光对上了母亲那质询的眼睛。
她有着深深的眼袋,面色很差,像是折旧了的蜡纸,昏暗的光线里,配合着矛盾的思绪,我甚至也觉得她不像一个活人,而是会呼吸的傀儡。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别让妈担心。”她还在催促着我,扰乱我的思路。
于是,我嗫嚅着撒了谎,把装满药品的袋子交给母亲,手臂颤抖,愚笨得像个孩子:“我找不到你给我的药了,头痛的厉害。”
“我今天没有把它放在你的床头吗”
母亲的眼中划过了些许质疑,但出奇地没有怀疑我,她抬手按向自己的太阳穴,似乎也在艰难地回忆。
看起来,她的精神状态不比我好多少,同样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似乎还对自己是否做过什么事保持自我怀疑。
“妈,钥匙,也卡在锁上。”我老实地交出了那枚钥匙,意图进一步加深她的迷茫情绪,青黄相间的钥匙平躺在我的掌心,异常地扎眼。
母亲沉默着接过了钥匙,久久不语,随后,她低头看向了满地的鞋印,刹那间,竟有偏执与狂躁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只听她喃喃自语:“不是孩子的错是我太慌乱了,我不该这样,给了它可乘之机。还好我能补救,嗯,我能补救”
“妈”
她要补救什么我很不解,但我深知,我的谎言狠狠地刺激到了她。
“呵呵呵——”母亲阴鸷地笑了,又揪住了她的头发,巨大的力道让她的手臂青筋毕露,不断地有细长的发丝掉落,她好像感知不到痛楚,“无所谓!反正时间快到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妈!”
我越来越听不懂她的意思了。
我的呼唤惊醒了癔症般的母亲,她猛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大口地喘气,很快地,她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神采,眼中依旧洋溢着莫名地狂热:“啊,妈这两天一直做噩梦,没事儿的,走,我带你回房间,一会把药给你拿来。”
出于畏惧,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可奇怪的是,脚下的拖鞋就像是黏在了地上,硬是不让我挪动分毫,于是我一个趔趄,光脚踩在了湿哒哒的地板上,我抬起脚掌一看,上方已经有了殷红的血印。
霎时间,我隐约感觉到母亲嫌弃地望了我一眼,但我转头看去时,她脸上又堆着亲切的笑。
“走吧。”母亲笑得愈发陌生。
我回以勉强的假笑,继而随着她一路朝着卧室走去。
殊不知,那血色的拖鞋就像是有了生命般不住地跟在我的身后,寂静无声。
随后,它被注意到的母亲猛地一脚踢飞,打着旋儿摔在角落里,溅出一大滩血迹。
“好好躺着啊。”
房间里,母亲给我盖上了被子,用一个枕头垫在我的脑后,不久,她又拿着半杯水以及几枚药丸进来。
我当着她的面将她取来的红色药丸服进嘴中,喉咙发出咕咚一下的吞咽声。
母亲笑了,用那苍白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颅,哪怕头发已经很久不沾水,脏得汇成了一撮:“等困了就把枕头放平再睡吧。”
“知道了。”我眨了眨眼睛,佯装酝酿倦意。
母亲笑而不语,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眼卧室内的设计,终于是面无表情地向门外走去。
“妈,感觉你比以前更聪明能干了。”
临走之际,我不假思索地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却见母亲淡漠地回头看来,我又缓和地补上一句:“一直以来辛苦您了。”
母亲不回答我,只是略微思索,然后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出了门。
下一秒,我清晰地听见她捡起地上的锁链、重新给我的房门上锁的声音。
脚步渐渐远去,房间里重新归于寂静。
我眯了眯眼,终是伸出舌头,将垫在舌底的几枚红色药丸吐掉。
我一直没吃,只是把水吞下。
只见药丸在地上弹跳,发出像是弹珠掉落地板的脆响,我亲眼目睹着它们朝墙边滚去,然后隐没在阴影中。
我低头找了找,果不其然,药丸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