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早一步醒来,已经听过那个故事,他没有犹豫的理由。
虽然心中压抑至极,但他还是在听到吴天真提议以后瞬间挤出一个潇洒的笑容,那已经瘦削很多的脸颊上少了横肉,看着倒真有点儿江湖浪荡客的模样。
“好!”他揽住吴天真的肩膀,“我们就到处找找小哥儿的痕迹,别说,咱们家小哥这么牛逼,又不知道活了多久,指不定那历史书上那个王侯将相就是他呢哈哈哈!”
“然后等小哥儿出来,我们一摆——”
“嚯!没想到吧小哥,这些都是你曾经打下来的江山!”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张海客和解雨臣都有家族要管,只是在听到这些时沉默了一会儿,提供了足够的物资。
“……青铜门那里,我会一直守着,”张海客递给他们一个联络器,“如果你们——”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吴天真看着他,甚至几次以为张海客会提出来和他们一起走。
但张海客终究还是没有提出来。
身后传来下属的声音,是族内那些长老又要开始作妖,张海客张了张嘴,只觉得哑然,仿佛眼前一片死寂的尘灰飘落下来,将他整个掩埋。
最终他只是说:“……一路小心。”
然后吴天真和胖子去找了黑眼镜。
黑眼镜此时依旧浪荡无比,四处乱窜,但是他不知何时和解雨臣真成了长期雇佣关系,行迹也因此有了几分明晰。
“哑巴”他没骨头般靠在墙上,指间转着一把刀,好像还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
可他听到问题后,还是顿了顿。
……最痛苦的时期,那些禁地黑暗里的擦肩而过,一一浮现在眼前。
但他终究与那哑巴不算熟悉。
黑眼镜没有回应两人的问题,他只是长久沉默后突然痞笑一下:“不知道啊——”
“那哑巴之前往哪儿钻,我一个平平无奇的瞎子怎么会知道呢~”
说完这话,他哼着歌儿推门而出,很快不见踪影。
在吴天真跟胖子出发之前,黑眼镜再没出现。
但送别时,解雨臣轻轻递给他们一张纸条。
“那个瞎子给的,他死活不愿意过来,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
虽然言辞冷漠,但解雨臣的语气还是平和柔软的。吴天真接过纸条儿,只见上面用凌乱而有力道的字体写着一个个地点。
他们出发了。
这趟路需要他们一步步丈量过去,在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时候,一切交通工具的使用都像是在将他们推离那个迷雾里的人。
那些艰险的小道,那些阴湿的洞穴,那些寂静的丛林,都在一枚一枚脚印的显现中被铭记,但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捕捉到那人的一丁点儿痕迹。
张启灵就似乎真的是一片飘落的雪花,在流转的黑白时光里融化消失了。
这没有让两人气馁,只让两人感到深深的痛苦。
……如果他们一路问来,一路找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张启灵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地点刻印着他的痕迹——
那么那时的张启灵,该有多么孤独。
这话两人都没有说出口,他们只是自虐一般地继续向前找过去,自虐一般地深入越来越危险的地方。
而终于,在一处偏远至极的山内村落里,他们找到了那一丝痕迹。
破旧土墙上用石子粗糙刻画着的那副肖像画,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出绘画者技术不佳,但那双微微侧过来的眼睛,却传神得几乎像是那人正安静地站在眼前。
那种极度的淡漠,只如雷电瞬间击中他们,但吴天真的唇角却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在那极度的淡漠里,分明透出另一种极致的孤独。
“他们说,这是他家太奶奶去世前突然回光返照起来画的,”找来翻译方言的人跟两人解释道,“他们太奶奶没受过什么教育,当时世道乱,颠沛流离到这里安了家,不知怎的一直一直在自己练习画画。”
“他们从前都不懂,直到看到这一幕,才意识到可能是太奶奶在画她一直铭记在心的那个人。”
那几个衣衫复古的村里人,长久没见过外人,此时兴奋地双手比划着跟翻译说着那个被他们一代代听着长大的故事。
……太奶奶也有年轻的时候,她年轻的时候,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在战争里没了家,跟着逃难的大队人一路前行,于时代的洪流里被裹挟着前进,用脏泥故意把全身涂满,每一秒都在恐惧里度过。
但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里,她还是因为长久的饥饿摔倒了。
没有人管她,不踩在她身上已经是善心的表现,小姑娘摔在石头上,满手是血,污泥的恶臭混着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