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笑着点头,问道:“那么您和墨家有私仇吗?”
皇父钺翎摇头。
“那么墨家为什么要打您?”
皇父钺翎道:“因为我支持等级制度、支持尊卑有序、支持分封建制。”
谋士哈哈笑道:“当将来有一日,天下已经无再有等级制度,不再尊卑有序,做到了墨家所谓的人人平等的时候,墨家对付您的原因、民众反对您的原因,又有几个人可以切身体会?”
“把等级制度、尊卑有序这些现在有,将来没有的东西拿掉,您还剩下什么?”
皇父钺翎恍然而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我到时候,就是一个为了宋国强盛的雄主,只是生不逢时?我一心为了宋国的强盛,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是壮志未酬英雄末路?是余生最后一刻依旧有贵族气质的贵族?”
谋士大笑道:“正是。拿掉那些现在有,将来没有的东西,那些短视的民众所看到的您,就是个壮志未酬的英豪,是个临危不惧临死之前依旧坚持心中道义的雄才。”
“现在因为这些东西存在,所以道义之争才有人关注。当将来一日这些东西不存在了,道义之争的残酷,就会被淡化,民众所能看到的,只是个人身上的品质与英雄气。”
“至于道义之争……正如我知道溺水之苦而别人不知一样,后辈的人不会知道现在的人所经受的一切。到时候他们所看到的,就是一群为了道义之争而拼杀至最后一刻的英杰。”
“当然,其实你我都知道,墨家说的没错,义即利也,道义之争不过就是利益之争。封士大夫不肯放弃自己的土地和权力、民众想要土地和自由,可等到将来,道义之争淡化,民众看到的,只是‘为道义而死’的无数士人。”
“到时候,必心有戚戚焉,感叹之下总会觉得这些都是英豪人物,可叹死于墨家残酷之手。”
“所以,要死的悲壮,死的让后人感叹这是英雄,同时死的理由又不能加上为了等级制度和尊卑有序这些将来会让人反感的内容。”
“然后,记录于史、记录于各国使节之眼,流于天下。”
“终有一日,您会成为英豪,那那些为您抱不平的人,会为您复仇。”
“要把今日事,淡化道义之争,变为成王败寇。”
…………
城内的空地上,七十多名头戴皮弁的武士站在一起,神色凝重。
他们的身前摆着一排的之前昂贵如今已经便宜许多的瓷碗,里面装着烈酒。
后面站在许多的士卒,旁边还有几个装满了方足布钱的筐。
这七十多名头戴皮弁的武士,都是真正的君子,是可以为天下规矩殉道的君子。
若在后世,他们可能会是崖山投海的士人,可能是大明建立后殉节蒙元的士人;可能会是武昌枪响之后绝不剃掉辫子的士人。
他们效忠的,是天下的规矩,因为天下的规矩是这样的,所以规矩一定是对的。
这是一种忠诚,若不论道义,这种忠诚似乎总归是值得赞赏的。
他们的旁边,是手里持着纸笔的史官,他们手中的笔要将这一切记录下来,永留于世。
皇父钺翎的眼中噙着一种仿佛将要殉道的泪水,带着一种悲凉的腔调,高声做着战前的宣传。
史官的笔一刻不停,将皇父钺翎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看着这些真正的君子、士人和物质虽然落魄但精神依旧贵族的勇士,皇父钺翎沉声长叹。
“我们都是诸夏之人,我们的祖先都是三皇五帝上古圣人。”
“上帝鬼神没有将我们分成互相仇恨的彼此,天下一家,不论贵贱,我们都是黄帝、燧人、伏羲、少典之后。”
“可墨家却煽动诸夏内部的仇恨,嘴上说着兼爱,但却煽动着彼此的仇恨,将天下人分为了两种不同的颜色,或黑或白。”
“他们要让天下人彼此厮杀、彼此仇恨、分为黑白,使得诸夏之民血流成河;使得黄帝、燧人、伏羲、少典之后互相杀戮。”
“天下人皆为黄帝燧人伏羲少典之后,彼此或为兄弟,诸夏兄弟之间,岂有不死不休的仇恨?可叹墨家,却偏偏要煽动这样的仇恨,煽动这样的厮杀。”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反对暴虐的墨家,反对桀样的泗上,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真正的诸夏兼爱、天下至亲。”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煽动天下人彼此间的仇恨、煽动诸夏兄弟之间的厮杀,这样的学说,祸乱天下,终会灭亡!”
“今日桀纣一样的泗上看似强大,蛊惑天下说他们掌握了天志、掌握了上帝之言,可当年夏桀也曾说过自己就是太阳,他又是什么样的下场?”
“今日我们可能会死,会死在桀墨的枪口刀剑之下,可我们是为了大义,为了诸夏,为了天下不再流血、为了天下人不再彼此仇恨、为了天下不再人为地分为黑白。”
“生,我等之所欲;义,我等之所欲。二者不可得兼,我等舍身以取义!”
“敢于出战者!同饮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