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的,臂膊被人用力握住,我回眸,是方才已步进阳光里,我再看不到了的即墨东离。他眉心的褶皱蹙的很深,“怎么?”
我的目光落在他握着我的手上,猛然将手臂一扯,大步的退后,呼吸,不知觉的加重。
我很害怕别人的碰触,即便是母亲,也会让我禁不住的逃离。
虽然,我不记得我出生时,第一次被人触摸是怎样的感觉,但我清楚的知道,每个人都将我视如瘟疫,唯恐避之不及。便是我自己,也深深忧惧着如今和未来。
“魇儿恐怕,还记挂着公子。”母亲佯笑着,“如今是将军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深恐看到他身后的一院阳光。
他恍惚间似是笑了,很轻,“廖姑娘还不曾和即墨说过半个字,怕并非记挂着我,倒是心里,早有了谁家的郎君,不愿委身于我一个粗人罢了。”
“早有了谁家的郎君”?他怎可如此说我?便是年少无知的顽笑,这不知检点的话,听来尖锐而刺耳。我只微微瞪了他一眼,便匆匆将头复又垂下。
“这孩子只是害羞些罢了。“母亲拼命解释着。
我微恼的回头看了一眼——害羞?这倒也是自然的,毕竟,我是个连阳光几何都无法细细品味的人。
“倘真如此,那便是即墨的荣幸了。”他淡淡一挽袖,“军机要务,即墨不得停留,眼下便告辞了,祭告廖将军的物什,会叫府中下人送来。”
母亲的脸上,不知是几分忧愁,还是几分欣喜:“国事要紧,不敢多留将军……”
他转身离开,母亲再没搡我跟从——他的马太快,倏忽便不见踪影。廖府的大门被缓缓掩上,终于连那残留的一个缝隙也看不见,母亲看着棺木中的父亲,长长叹了口气,说:“你该随他去的。”
随他?即墨东离,还是我的父亲?
或许,她只是想要保全父亲的遗命,却又不想再见我,于是,千方百计将我推开。只是,借着我,和一个出身寒族之人结亲,到底不是她的初衷。
即便父亲也是兵家之人,又是救世之将,然而父亲一生为人诟病,武不胜文,天下皆崇文士,毫不顾忌如今这大厦将倾之时,需要的,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大将。那即墨看来年纪尚轻,如何担此大任?
母亲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一般的说:“我须亲自去一趟晋王府了。”
祭礼将要开始,妹妹和晋王是必得到场的人物,然而,原本平顺的一切,却因为我的出现,通通湮灭。
本来,我便该被锁住一生,哪怕是父亲所谓遗命。
累了。
我看着母亲已经衰迈的背影,心头只是麻木,疲乏到麻木。最后一次望向那檀木的棺椁,轻轻垂首,好歹,是给了自己生命的人。
撑了一把伞,躲在廊檐之下,我小心的回去我那囚笼——那才是我该存在之处。阳光,是太过奢侈的东西,我大约是前世造了什么孽,欠了谁的债,这辈子,才必得去还。这样的命,我想的明白,却参不透彻。
或许,我真的是个妖孽,只能招惹来无尽的麻烦的和灾难。
我缩在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遥遥看着床头小几上那一沓书。当初,那些书便已经卷了边角,如今,九年了,更是残破败落。但那,到底是我唯一的东西。我也曾扯了三四布絮充作女孩子家最寻常的玩意儿,只是,那小“玩伴”才在身边半日,便被例行来清扫的婢子一脸厌恶的丢了出去。我认得那副表情,他们看到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说到底,不过如此。
我看着没有半扇窗子的四壁,看着紧紧被我锁住的房门,看着案上十六年来从未被点燃过的烛台,抱膝而卧。
即墨东离,我忽然想起他,他缘何前来求娶,莫不是只为了父亲的遗愿?哪有谁家的翩翩公子,会因着谁的一句话来迎娶这样的一个人呢?也幸好,父亲离世,我还有三年的守孝期,三年后,无论是怎样的男子,也只会记得我是多么可怕的妖魔。更何况,他又是要上阵杀敌的人,战事绵延,他又怎会有闲情雅致看着我呢?
长发,纠缠于身下。我轻轻抚弄,那打了结的一缕发,却怎么也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