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不可……”曹元抬起头来,带着几分急切说道:“若是大爷着恼,大板子打死了那混账东西也好,万不可经官,老爷与大爷名声要紧……老爷与大爷都是高洁之人,犯不着为个奴才,污了名声……”
“这文过饰非的名声,不要也罢。父亲与我尚恪守律法。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下边当差之人,就能如此嚣张,置国法家规与不顾,这不是背主是什么?如此行事之日,就是弃了主仆恩义,是曹家的仇人,不送到衙门,还要污了曹家的地不成?”曹颙看着曹元,缓缓地说道。
“大爷……”曹元喃喃道,有句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原想说,要不要同老爷商议后,再做定夺。但是也算是乖觉,没有说出来。
他是曹家大总管,看得最清楚不过。曹寅夫妇上京后,虽说名义上曹寅是家主,实际上曹寅早就不理事,任由儿子当家。
这种自污其名之事,也是无奈这举。只有如此行事,才能杀鸡儆猴,使得其他人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要不然,同其他权贵府邸似的,就算恶奴有什么不轨行为东窗事发,家主为了名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往后敢借着曹家的势力,行违法乱纪的,就不是一个两个。
“胡成如此枉法,曹元身为大管家,少不得要负‘失察’之过,责三十大板。总管一职,即日起由曹方暂代。何茂财身为外庄总管,竟然对其劣行不行不问、不察不纠,有‘纵容’之过,亦责三十大板,再革钱粮两年。”曹颙稍加思量,对地上跪着的两位作出如下判决。
这说话间,就罢了曹元的大总管。曹元脸上有些泛白,恭敬地应了,没有呼天抢地之举。
赵同在一旁,有些糊涂。
大爷这是想要夺权,用自己的人手顶了江宁老派的人手?若是如此,就不该用曹方。曹方虽是大爷身边的老人,但是曹元是亲兄弟。
赵同正愣神,就听曹颙吩咐道:“赵同,现下我委你为巡庄管事。明日起,同曹元一道巡查各处庄子,清查是否有人行胡成之事。如有发现,严惩不殆。传我的话下去,允下边从人匿名举报,追缴所获赃银,做赏钱奖赏举报者。佃户那边损失,另行弥补。”
赵同听了,立时涨红了脸,心中澎湃莫名,躬身应了。
换做是其他人,说不定要将这个当成是得罪人的差事,就算不能溜之大吉,也要心里抱怨一番。赵同却是喜不盛收,他学了好几年刑名,总算有用武之地。
就这片刻功夫,曹元像是老了几岁。被革了总管,这不仅是丢了他自己个儿的颜面,还丢了父亲的颜面。偏生这错又是实打实的,摘也摘不干净。
正是绝望之际,曹元就听得曹颙吩咐赵同的话里,还有自己之事。他抬起头来,望向小主人曹颙,心情也颇为复杂。
“曹元,望你能协助赵同,整肃各处,杜绝弊端,维护曹家名望。”曹颙冲曹元点点头,道。
曹元真如绝境逢生一般,只觉得鼻子酸涩,叩首道:“小人遵命,定不负大爷所嘱……”
河南府,曹宅。
曹项扶着绿菊,坐在炕边,看着她已经显怀的肚子,带着几分担忧道:“我又要到县上,你一个在家里,可使得?”
绿菊笑着点点头,道:“不是有茯苓同几位嬷嬷么?倒是爷,才回来两日,又要出公差,委实辛苦了。”
曹项揉了揉额头,道:“有什么法子,因西北战事,各省都要摊饷。咱们这边,除了要筹集军粮,还要再加派赋银,做买马、养马之资。”
对于这些衙门里的事,绿菊也是懵懂,但是却晓得今年大旱,附近百姓的收成不好。因这个缘故,城里粮食的价格也是涨了,多了不少流民。
“西北真要打战么?爷,要不然跟大老爷求求情,将爷调回京里吧?若是打战了,还是京城……”绿菊听到打仗,心中生出丝惧意,抓了曹项的袖子道。
曹项闻言,不由莞尔,拍了拍绿菊的手背,笑着说道:“我的好奶奶,这是说什么?咱们大清没那么孱弱。就算准格尔不太平,也不过是一小蕞蒙古人,顶天了几万兵马,连玉门关都进不来,咱们河南府太平着,别担心。”
绿菊听了,越发糊涂,道:“即是那么点儿人,那朝廷还等什么?还得各地都要筹集粮食饷银,闹得人心惶惶,还以为要打多久?”
“只要出兵,就好了。用不了三五个月,就能扫平叛乱。到时候衙门这边,也能叙个筹饷之功。”曹项笑笑道。
见丈夫这般笃定,绿菊心安不少。
曹项心里却是苦笑,自打国朝开国以来,这西北疆域乱了不是一遭两遭,那次不是打个三、五年。到时候苦的,只能是下边的无辜百姓。
这“盛世添丁、永不加赋”的恩旨才行了几年,就已经形同虚设。百姓所负赋税徭役,较之过去,越发繁重……
小汤山,曹家别院。
听完曹颙的禀告,曹寅有些诧异。虽说心里已经早有准备,晓得儿子是真怒了,会严惩家奴,但是也没想到会是“经官法办”这一条。
文人惜名,虽说做了半辈子官,但是曹寅骨子里还是个文人。
他叹了口气,看着曹颙道:“就没有其他法子?”
曹颙摇摇头,答非所问道:“父亲,说起徇私枉法,若是父亲与我徇私枉法,还不算可怕。因父亲与我同清楚自己个分量,晓得什么是能担当的。下边的人,徇私枉法,就甚是可怕。他们眼界有限,只当父亲与我是大树,敢肆意胡作非为,这才是败家埋祸之源!”
曹寅点点头,也晓得儿子说得有理。他有些自惭,儿子年轻气盛,尚且能如此豁达,不贪恋虚名;自己研读佛书,以为生出世之心,行事仍是束手束脚。
“也罢,如此一来,也能明你我父子并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曹寅点点头,道:“早日杜绝后患,也算是幸甚。今年京畿旱情,减产之地不是一处两处,二房的庄子,你也交代小二一声。”
“是,父亲。”曹颙应了,父子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各自回房。
东跨院,中堂之上,孩子们围着桌子上几只鸟笼子,正叽叽喳喳地给天慧做解说。
“雀儿小,同天慧的小拳头差不多大,天慧摸摸看。”妞妞拉着天慧的小手,引到笼子中。
笼子中关了几只麻雀,被两人的小手惊吓住,在笼子里乱飞。
天慧坐在椅子上,扶着桌子,虽看不见鸟雀的样子,但是听到雀儿飞的声音,也觉得新奇。
鸟笼子里地方窄,妞妞不费力气,就抓了一只麻雀,送到天慧手中,道:“天慧抓着,这就是雀儿,毛绒绒,热乎乎的。”
天慧小心翼翼地接过雀儿,用两只手抓住。那麻雀想要挣扎而不得,就啄了天慧一口,倒是一点也不使人觉得疼。
天慧只觉得酥酥麻麻的,忍不住在“咯咯”笑出声。
就听恒生道:“妹妹,除了雀儿,还有大鸟鹰。比雀儿大,有妹妹胳膊那么长。只是它性子烈,啄人疼,摸不得。”
天慧歪着小脑袋听了,颇为失望地点了点头。她对哥哥们说了半天的大鸟鹰也好奇,想要摸一摸。
天佑见状,拉着天慧的手,道:“妹妹别急,听说这鹰得熬。要教它规矩,等它晓得规矩,就不啄人了。到时候,再给妹妹玩儿……”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着,意思都大概齐。
曹颙回屋时,正看到孩子们说得欢,就直接进了里屋。
初瑜见丈夫回来,起身服侍他更衣。上午发生之事,她也有所耳闻,道:“爷,七娘一个女孩家在外头不方便,我使了两个嬷嬷过去。”
曹颙点点头,想起一事,道:“对了,明儿要使赵同去各处巡庄,你那两处庄子,也查查看吧……”
“都是自家产业,那是自然……”初瑜见丈夫沮丧,劝慰道:“额驸勿恼,咱们就算看得再严,也有看不到、听不着的地方。这回留了心,往后仔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