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曹颙、魏黑主仆二人,魏黑打怀里掏出张银票,送到曹颙面前,道:“公子,我同魏五爷虽没有多少交情,到底也相识多年,这次本当随公子过去魏家看看,却是顾不上。这是一百两银子,就烦公子转给孩子们买果子吃。”
曹颙接过,苦笑道:“魏五未及弱冠,就离乡背井到广州,不能说全是因我的缘故,也差不多。若是没有遇到我,他还当他的少爷,做他的纨绔,说不定日子要好过的多。这辈子,终是我欠了他。”
魏黑见曹颙如此感伤,劝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也无需想太多。说不定过两年,魏五爷就从海外回来了。”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意思,
曹颙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
转眼,到了次日。
天不亮,王鲁生就起了,吩咐人置办席面,为曹颙、程梦星预备送别饭。
张义夫妇也早早地过来,喜云送来一个包袱,里面是给初瑜缝的一身衣服,还有给几位小主子缝的小荷包、小袜子什么。
看着张义已经苦着脸,曹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晓得你想回京里,再忍忍,先帮着范二将这摊撑起来,等到往这边运布时,我就使人换你。”
张义听了,眼眸立时亮了,跪倒在地,道:“大爷,不是小的怕吃苦、贪图京城富贵,只是在大爷身边当差多年,实不愿同大爷隔得这么远。”
曹颙扶起他,道:“说多了,谁会这样想你?我也念着你呢,大奶奶那边,也常念叨你媳妇。只是我能用的人少,才苦了你几年。”
张义听了,忙摇了摇头,道:“小的不敢叫苦。许是在别人眼中,小的当的还是肥差,只是小的牵挂着大爷同小爷们,才觉得外头不自在。”
主仆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天色不早,曹颙没有再耽搁,与程梦星等人启程上路。
张义打发妻子先回去,自己骑着马,跟着王鲁生等人,将曹颙一行送出城去,远远地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还到城里。
才到住处门外,张义就被范世慎堵了个正着。
“曹爷走了?”范世慎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张义问道。
张义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儿,道:“范二少爷今日怎么得闲?”
往常这个时候,范世慎不是在铺子中,就是在码头、集市。
范世慎拉着张义的马缰,带着几分恳求问道:“张爷,曹爷是想要收购范家?曹爷身份尊贵体面,怎么就看上小小的范家?”
张义见他说得颠三倒四,皱了皱眉,叫他进宅子说话。
“这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我们爷尊贵不尊贵、体面不体面的,还用不着范二少爷评说。”宾主落座后,张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语气也凌厉起来。
范世慎听了,涨红了脸,起身道:“张爷,小子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涉及祖宗产业,关心则乱,才失言了,还请张爷勿怪。”
张义听了,挑了挑眉,道:“祖宗产业?若是张某没记错,范二少爷不是已经分家出来了么?范家产业,如今当不同二少爷相干。”
范世慎甚是恳切地说道:“兄长固然不慈,小子到底是范家子孙,自是希望祖宗产业能得以保全。”
虽说这话有些呆气,倒是这几个月他的韧性,也叫张义生出几分敬佩。
“我们爷留过话,若是你真有分量,当得起范家,范家自然还是你的;若是你撑不起,范家就算不归曹家,也会归到别家。”张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你还是好好做事,不要别人挑拨两句,就毛毛躁躁的。我们爷是什么人?大清朝的超品伯、和硕额驸,连艾家都是我们爷扶持过的,如今说放手就放手,还会稀罕你们范家?”
有一句话,张义却是没说。
艾家因在澳门,鞭长莫及的缘故,使得自己大爷很恼火;若是连一个小小范家,都不能收服在手心里,那他张义真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热河,避暑山庄。
十六阿哥穿戴一新,从御前下来,来生母王嫔处请安。
今日是十六阿哥生辰,他进了屋子,老老实实地给王嫔磕了三个头,道:“儿的生日,就是额娘的受难日,额娘受累了。”
王嫔听了,已经红了眼圈,扶起十六阿哥,道:“我儿又长了一岁,额娘不盼着我儿泼天富贵,只愿我儿平安如意。”
十六阿哥见母亲如此,怕她想起夭折的弟弟难过,岔开话道:“年年额娘都要给儿子煮长寿面的,今儿儿子可是空了肚子,一早就等着了。”
王嫔见他还如顽童一般,终是展颜,道:“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似的,到了额娘这儿,就要吃的。”
十六阿哥笑道:“多大了,都是额娘的小十六。民间都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儿子虽不小心托身生小子了,却愿做额娘的棉手套、棉耳包。”
王嫔见他贫嘴,笑骂了两句,道:“不用说好听的糊弄额娘,长寿面早已给你预备齐了。晓得你爱吃虾仁,早早地让人剥了半斤活虾,这就叫人给你下面去。”
少一时,宫女端了煮好的两碗长寿面上来。
雪白的面条,碧绿的生菜,粉红的虾仁,加上泛着油光的荷包蛋,看着叫人食欲大开。
十六阿哥端起一碗,亲自送到王嫔面前,又从宫女手中接过银筷子奉上。
王嫔笑着接了,道:“你也快吃,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母子两个正低头吃面,就有内侍来报,十五阿哥来了。
王嫔闻言,忙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十六阿哥见母亲如对大宾的模样,不禁暗暗摇头。
这会儿功夫,十五阿哥已经跟着内侍进来,甩了甩袖子,给王嫔请了安。
王嫔挤出几分笑,道:“是十五阿哥来了,用了早饭没有?厨房还有面,要不要吃一口?”
十五阿哥扫了炕桌上的面碗一眼,道:“儿子已在德母妃处用了早饭。”
王嫔闻言,面上讪讪的,道:“德妃娘娘可还好?听说她这两日不舒坦,我也当过去请安,只是听说她这几日不见客,才没有过去。”
“皇阿玛已经赐了药,德母妃已经渐好了,早晨用了两碗小米粥。”十五阿哥回道。
王嫔笑着听了,十六阿哥有些听不下去,开口道:“十五哥是来给额娘请安的,还是来寻我的?”
“方才从德母妃处出来,遇到九哥。九哥在外头园子里置了席面,要叫齐兄弟们,给十六弟庆生,叫我来寻十六弟。”十五阿哥看着十六阿哥,脸上看不出喜怒。
十六阿哥心里恼怒,却不好在母亲面前与兄长口角,转过头对王嫔说道:“额娘,即是哥哥们费心,儿子就先过去了。”
王嫔闻言,道:“你们兄弟就赶紧过去吧,不要叫别人久等。”
兄弟二人,起身应了,从王嫔处出来。
“一口一个‘德母妃’,非要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五哥是打那边肚子里出来的。”十六阿哥想着母亲方才的黯然,停了脚步,对十五阿哥说道。
十五阿哥撂下脸,冷哼道:“十六弟,这是教训我?”
“十五哥,我只是希望十五哥对额娘亲近些。当年生十五哥时,额娘位份低,十五哥被抱去永和宫养育,她已经够难过;如今咱们都大了,额娘也老了,十五哥还要让额娘伤心么?”十六阿哥压抑心中怒火,低声说道。
“我让额娘伤心?”十五阿哥瞪着眼睛,怒道:“额娘为你煮了二十六年长寿面,可为我煮了一遭?我虽不是德母妃所出,但是养恩也是恩!”说完,他也不看十六阿哥,一甩袖子,疾步而去。
留下十六阿哥,只有满心愕然。
他实在没想到,哥哥对母亲不仅没有亲近,还是满心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