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耶律得重身前的案桌上,堆放着信件,众将这才深刻地感受到,孙忠三人的先见之明,同时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他们为大辽那般卖命,宋军北上对峙了不到半月,身为南院大王的耶律得重,就对汉民将领不信任到这般地步,实在是令人寒心。
孙忠也意识到了这点,虽然高层的将领基本是契丹人,但燕云之地的中下层却有太多的汉人,再加上如今燕云之地本就动荡,他生怕引发风波,导致战局生变,赶忙道:“这些信件都是贼人离心之策,臣等失察,还望殿下宽恕!”
“你们抬起头来!”
一片压抑的沉寂后,耶律得重缓缓起身,在众汉民将领抬起头后,拔出了佩剑,对准了桌案。
众将领屏住呼吸,意识到了什么,又暗暗松了口气。
按照他们的理解,接下来耶律得重应该是一剑砍向桌案,然后高呼:“诸将敢迎林冲者,与此案同!”
但耶律得重这位南院大王要的,绝非这种流于表面的警告,他淡然道:“诸位应该听说了,本王在曾头市被宋军区区一群乡勇,打得大败,只身逃回燕云的事情了吧?”
众将哪里敢回话,赶忙又把头垂了下去。
“我契丹勇士,胜利就是胜利,失败就是失败,没什么好掩饰的,但山东之败,自然不可能是我大辽的军队不敌那区区乡勇,而是被林冲设计,与曾头市内乱所致!”
“从一开始,本王就不该让曾氏父子和教头苏定自如行动,而是要将这群堡内能作主的人囚禁起来啊!”
耶律得重露出浓浓的悔意。
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就算辽兵在曾头市内欺压凌虐,没了领头羊带领,剩下的人也只能强行忍耐,与外面的乡勇团厮杀到底了。
如今亦是同理。
作为统治者,耶律得重自然知道,和契丹与女真族的关系一样,契丹与汉民同样矛盾重重,昔年辽太宗的“蕃汉分治”国策经过多年的政事腐败,早就是口头上的空话,尤其是此次战争的重压,官府逼迫,灾民处处,后院失火,流言四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人的军队准备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任何一位契丹领导者,都不可能对麾下的汉民将领绝对放心,而耶律得重更是格外敏感。
关键是如何解决?
他想了很久,发现没法解决。
因为汉人多啊!
根据后世的大致统计,这个年代的辽国总人口在八百多万,其中契丹人有一百五十万,只占百分之二十不到,汉人则有三百多万,占据百分之四十,这些汉人大部分都居住在燕云之地。
当然这个数字不见得完全准确,但有一点能够保证,燕云之地的汉民,其实是比作为统治者的契丹人多很多的。
用两者分开的方式,解决契丹与汉民的矛盾明显不现实,一分开如果汉民要造反,那就更简单了,连监督的人都没有。
其他方式耶律得重也考虑过,然后发现一个都不妥,还是得直指根本,效仿曾头市那事后诸葛亮的法子,将有威望有能力的领头者率先解决,防范于未然。
所以此时此刻,耶律得重来到孙忠身前,俯身道:“孙团练,为了大辽,你愿意表现出自己的忠心么?”
孙忠其实没听懂之前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却也没有半分犹豫,砰的一个头就叩了下去:“下官对大辽,对契丹忠心耿耿,如有违背,五雷轰顶,天日可鉴!”
“好!很好!”
耶律得重点了点头,然后那本该劈桌角的锋锐宝剑,转头顺畅地刺入了孙忠的胸口。
噗哧!
鲜血陡然冒出,营内所有汉民将领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那眼珠子恨不得凸出。
孙忠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剑锋,如同坠入噩梦。
耶律得重看向这个局中的“曾弄”。
假使汉民官员要背叛,那么谁会对辽军镇守燕云产生最大的影响?
很简单,第一人首推孙忠。
这位是涿州团练使,涿州正是如今辽军驻扎的地方,与河北的雄州隔着一条白沟,是抵挡宋军的边界,孙忠在军中影响极深,在汉民将领里威望最高,能够一呼百应,他如果叛了,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解决呢?
囚禁么?
不!
和曾头市又有不同,曾头市是曾氏父子的地盘,直接杀死就将下面的人逼反了,而燕云之地则是他这位南院大王的地盘,与其收监听候处置,反倒会让汉民将领生出搭救心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殿下……我……我对大辽……忠心不二……”
当剧痛涌出,飞速蔓延全身,孙忠这才确定不是做梦,双手握住剑锋,五官扭曲,发出痛苦至极的颤抖声。
耶律得重脸上也闪过一丝难过,再度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本王知道孙团练对我大辽忠心耿耿,但正如同那兀颜思忠,起初亦是跪拜在地,毕恭毕敬,最后只是因为区区一件小事,就与辽军翻脸相向……”
“人都是会变的,现在忠心不代表日后的忠心,孙团练就算一直赤胆忠心,你身边的亲信如果投了林冲,以你的名义叛变,又当如何?”
“一错不能再错啊!燕云之地关系我大辽命脉,面对林冲那样的对手,本王必须将一切危险消灭在萌芽之中,你的家人本王会重重封赏,去吧!”
孙忠张了张嘴,然后又听到两声惨叫声起,看到同样跪在前方的张起和谢武,也被耶律得重的亲卫砍翻在地。
三个威望最高的汉民将领,那对大辽一片赤诚的鲜血从身下流出,逐渐蔓延开来,倒映出帐内其他汉民将领噤若寒蝉的表情。
“诸将敢迎林冲者,与此三人同!”
伴随着耶律得重狰狞的警告,孙忠重重倒在地上,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大辽的燕云之地……怕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