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荒草丛丛。</p>
昏黄的夕阳落下，张乐妹从廊柱下醒来了。</p>
她呆滞的眼神慢慢聚焦，又看到了满园荒芜，杂草足有半人之高，而在自己身侧，一个班驳掉漆的摇篮正轻微晃动，白瓷绘着红漆的瓷偶静静躺在其中。</p>
这一瞬间她惊惶失措，猛地站了起来。</p>
怎么……回事？</p>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看手掌，又薅起一捧杂草揉搓了一下，满脸惊惧地盯着院中。</p>
这里，这里，我明明烧了这里的！</p>
难道，我先前是在做梦？</p>
“不，不——”</p>
如果那一切都是梦的话，那我的云兴，我的云兴就没有回来过！</p>
她突然大叫一声，发足狂奔，穿过重重院落，转过斜斜连廊，猛地撞开了大宅的大门。</p>
门外，值守的云山弟子吃了一惊，又反应过来，向她行了一礼。</p>
“张师伯，您今日可是想出门散心么？”</p>
张乐妹瞪着他，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按住了他的脖颈，那弟子吓了一跳，周围的弟子忍不住御起法器，大声喝止。</p>
“张师伯，快住手！”</p>
但张乐妹摸着那强健的脉搏，感受着人体的温度，一下子崩溃了。</p>
她大声喊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们都死了！全都死了！”</p>
但弟子们只是将受惊的同门救了过来，然后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她。这种眼神让她更加痛苦，转身又回转宅中，一气跑到摇篮之前。</p>
定定盯着那个可笑的瓷偶，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一场无比真实的幻梦。</p>
在梦里，她见到了失踪的儿子，被刺激得恢复了神智，现在已不再是半疯半颠的模样，自然不会再把瓷偶当成自己的孩子。</p>
云兴没有回来，一切都只是梦境……</p>
她猛地抓起瓷偶，重重摔在地上，在清脆的破裂声里，张乐妹跪地痛哭。</p>
“云兴，我儿，你到底在哪里？”</p>
“为何只能在梦中见你一面……”</p>
整个世界突然荡漾起来！</p>
张乐妹一个恍惚，差点栽倒在地，却被一道灵力托起。</p>
抬眼看时，却是一张熟悉的，令人痛恨的脸。</p>
云山掌门，陆乾！</p>
此刻陆乾脸上满是阴云，身中灵力汹涌，充满了压迫感的灵压让张乐妹难以呼吸。</p>
“张师姐。谭云兴回来了，是么？”</p>
陆乾吐字越来越慢，声调却越拔越高。</p>
“这个逆徒，已经彻底堕落，丧心病狂到屠戮同门了，是么？！”</p>
张乐妹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尖叫起来：“云兴！火！我的云兴还在火里，快救救他！”</p>
她猛地跳了起来，就向门外狂奔，但却被一道灵力定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p>
张乐妹不断挥舞着手臂，大哭大叫：“云兴！我的云兴还在摇篮里，着火了，放开我，救救他！”</p>
陆乾心中的怒气不断升起，蓦地大喝一声：“够了！”</p>
哗啦一下爆响，屋内的陈设全部暴碎，漆黑的雷芒闪过，张乐妹被压倒在地上浑身麻痹动弹不得。</p>
“你还要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p>
“谭云兴回来了，他杀了同门，已是叛逆！你还想包庇，还不从实招来！”</p>
实际上陆乾也没想过，才刚刚用出梦境织造，就这么容易探出了真相。</p>
梦境织造是通过施术者和目标双方的神识相互交织，编写成梦。梦中的所有幻象，都是从目标的潜意识中读取出来的，按照目标的记忆行动推演，所以面对同阶及以下，几乎毫无破绽。</p>
但终归只是引导目标做了一场梦，施术者可以观看全过程，可以化身幻象进入其中，就是不可能直接读取目标的记忆。</p>
换个角度说，梦境织造编出的这场幻梦，可以推演出目标心中的未来，而不能直接窥探目标的过去。</p>
事实上人的神魂十分复杂，又十分脆弱，所谓的搜魂秘术目前只存在于一些奇闻轶事里，等同于江湖传说，至少陆乾从未见过。</p>
要达到窥探过去的效果，只能靠“场景”和“剧情”进行引诱和推理。</p>
原本他在接下来的梦境中还设置了其他的场景和互动，就是为了推理出凶手，没想到张乐妹崩溃大哭，自己喊了出来。</p>
这下真相大白，是谭云兴回来了！</p>
听得陆乾的厉喝，张乐妹突然就不叫不嚷了，她只是用一种渗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陆乾。</p>
“好啊，陆乾。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我可是你的师姐，老谭的发妻，你这是大逆不道！”</p>
陆乾又逼问几句，但张乐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怒骂不止。</p>
识藏如电，过去的记忆不断翻上心间。</p>
那个唯唯诺诺、过分软弱的谭云兴，那个惯会伪装、深藏想法的谭云兴，那个急功近利、自私自利的谭云兴，那个害死了杨师兄又畏罪潜逃的谭云兴！</p>
曾经自己也寄予过期望的，谭师兄的后人，自己的嫡传弟子！</p>
识海之中，惊涛骇浪，愤怒的心境开始向不可知的方向扭曲，始终悬着的清魂净魄钟突然开始鸣响，清扬的钟声在识海内不断回荡。</p>
心魔已生！</p>
正当陆乾有所警醒，想要努力平复时，突然神识一晃，幻音顿生，那是，王羽的声音！</p>
“子不教父之过，谭云兴没有父亲，从小受你教导，现在变成这个模样，你罪过不小！”</p>
“教不得法，育人无方，这是你的过错！”</p>
这一瞬间，清魂净魄钟的鸣响都失去了作用，陆乾双眼充满血丝，灵压轰然冲起，张乐妹一下子昏了过去。</p>
“是啊，是我的过错……”陆乾面容都有些扭曲起来，“所以，我现在就要清理门户……”</p>
“师弟！”突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呼喊，手掌也被温柔的力量紧握。</p>
温暖的身躯紧紧抱住了自己，柔和的芳香浸透了鼻端。</p>
“师弟，你快冷静一些！”</p>
是青枫师姐！</p>
“掌门，你不要被心魔蒙蔽！”</p>
是王羽师兄！</p>
好在这个房间没有设置阵法，而江青枫王羽就在左近，听到动静立刻赶至。陆乾身躯一晃，眼神重新聚焦。</p>
他匆匆向江青枫点点头，又从她的怀抱中挣开，连忙盘坐下来，在清魂净魄钟的不断鸣响之中，全面发挥识藏之力，在不断收束的同时又运转《明镜无尘诀》，洗涤心境，放松本我。</p>
如此半个时辰之后，陆乾才在江青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脸色已有些苍白，一副心神大耗的模样。</p>
“师弟……”江青枫担忧地喊了一声，但陆乾只是摆摆手。</p>
他喘息片刻，缓缓说：“是谭云兴做的，这叛逆回来了。”</p>
江青枫大吃一惊，王羽沉声说：“原来如此，他已经彻底堕落了。但以他的灵根资质推算，现在无论如何，也超不过筑基中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