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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夹着四分愧疚,五分被打破固有认知的茫然,还有一分警惕的质疑。苏敬仪细细分辨着,到最后高兴的嘴角弯了弯。
有自我主见,会质疑是好事。
且会将困惑问出口,不藏着掖着,搞什么沉默中爆发,更是好事!
瞧着苏敬仪竟还笑得灿烂,甚至双眸带着些许欣慰,苏琮一时间如坐针毡,煎熬不已。按理来说这话……这话他问的挺冒昧,甚至还有些诛心。
可世家与寒门之间的天堑,他在东华书院见过。即便书院规定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可寒门子弟,终究在时策上缺眼见阅历,少一份世家子弟从小浸透的老练锐利。对于琴棋书画诗酒茶这些优雅技艺,也缺底蕴。纵然有勤奋刻苦追赶者,但寒门子弟能追赶的前是东华书院有名满天下的大儒、有在朝为官的前辈师兄提供邸报分享经验、有天下闻名的藏书楼,也有嫡传师座为联盟。
而苏敬仪就算聪慧,可在小小的乡村,无识文断字的文化氛围,甚至苏敬仪连最最最基础的《三字经》也不会,是真真目不识丁。唯一能让人增长见闻积攒经验的,便……便是苦难了。
可……可苦难到底有多苦。
扪心而论,他苏琮无法切身体悟。哪怕看过锦衣卫的查找记录,看过那一句相依为命,流落街头。
不敢去想象胆怯心绪让苏琮此刻浑身笼罩着忧郁痛苦之气。以致于让屋内的氛围跟着弥漫着淡淡的哀伤。苏从斌视线扫过仿若置身冰火两重天备受煎熬的苏琮,又眯着眼看向苏敬仪,回想着自己与苏敬仪初见的种种,不由得承认一件事,这机灵的,牙尖嘴利,叭叭叭能说会道的,不像是他和柳氏能生出来的崽。
但这种气人的德行,他想打又舍不得下手太狠的模样,又……又很像很像他曾经看到过那些父慈子孝的画面。
美好温馨,带着些家的气息。
而不是冷冰冰的权衡利益,而不是一声声必须延续祖宗荣光的警告。
苏敬仪:“…………”
感受着屋内两道朝他来袭的复杂打量目光,苏敬仪嘴角笑容缓缓收敛,抬手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将自己记忆中似乎属于自己又属于原身最真实的情绪表达出来:“我先前在大堂说的话也都是真的。我和娘相依为命,被扣在柴房靠狗救助,才能活下去。因此我很没有安感,我厌恶成年男人。”
“那个时候我才这么高,得昂着头艰难的俯瞰对方,却也看不到他们丑陋的嘴脸。”苏敬仪说着,双眸缓缓一闭,放任自己的情绪:“所以知道自己被抱错时,我没有即将成为达官贵人的喜悦,而是害怕。害怕自己再一次被卖!毕竟有了利益,血脉至亲的嘴脸都很恐怖。我猪狗不如的活过一回,不像再活第二回。没有反抗能力的活着,任人拿捏,甚至连仇敌长什么模样都记不住。因为太矮了,因为我那个时候才四岁,我只记得住那种恐怖。”
——这是他内心的感受,真真实实的,莫名涌出来的感受。
就好像……好像苏敬仪,来自21世纪首富的崽,顶流爱豆和这个世界的苏敬仪,经历过家道中落人情冷暖的苏敬仪彻彻底底要融为一体了。
苏敬仪放任自己的金豆豆真真实实的滚落,甚至感受着泪水在面颊流淌的温热触感,感受着这一刻鲜活跳动彰显自己生命力顽强的心跳声:“但……但你们干活答应挺快的。好像跟我记忆里那些强壮的,狰狞的男人不一样。”
苏从斌有瞬间庆幸自己当初哪怕是勉强,但为了树立威严一词,还是拿起了锄头,并没有直接呵斥苏敬仪,更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慢,将农民视作草芥。带着些后怕,他声音都放柔了些,和声道:“有爹在。你现在不信爹没事。你只要念着嫡长子继承制。这制度会保护……”
满腔慈父疼惜的话语还未说完,苏从斌迎着苏敬仪骤然睁开,露出锐利的眼,那似乎直白带着冷漠嘲讽的眼,让他心中咯噔一声。
“在家里的事情没解决前,你和苏琮在为父的私宅,直接闭门守孝。”下意识的承诺说出口后,苏从斌忽然间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脑海里再也想不起那一声声的孝那一声声哀泣的哭诉以及一句句的荣国侯诰命的威压,唯有的是日后一家其乐融融的相处的喜悦。
那种鸡飞狗跳,带着些生活气息的日常点滴画面。
得到这一声笃定的安排,苏敬仪心里勉强算开心,但脸上神情还是恹恹的,仿若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任何兴趣。
见状,苏从斌面色黯然,心里想着各种办法,打算收拾苏家的族亲。
他就算再落魄,可勋贵就是勋贵,收拾区区一商贾,是轻而易举的。
另一边,苏琮见状直接一下子愧疚的红着眼,起身就对着苏敬仪再一次跪地道歉:“对不起,我……”
“这跟你没有关系,跟放任不管治家不严的长辈有关系,跟那些为了利益驱动的贪官狗官还有师爷们有关系。”苏敬仪眼疾手快拉起苏琮,牙龈却都咬得咯咯作响,解释的飞快:“我之所以看起来比同龄人精明一些。是因为娘亲带我离京后,曾指着讼师家门,跟我叮嘱。说我以后要是有出息,以后要是实在实在过不下去,就把我卖进讼师身边。跟在讼师身边,可以见到地痞无赖是如何欺负老实人,可以见到一条律法,在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嘴里是如何曲解的。”
喑哑着声说完,苏敬仪飞快在心里双膝跪地磕头:苏金氏,娘啊,对不起,我给您磕头了!
为了更好的活下去,顺遂的活下去,才借用您的名号撒个善意的谎言。
么么哒!
听得话语中带着的厌恶,苏琮撞见眉眼间似乎都带着些阴鸷的弟弟,吓得浑身一僵,恨不得抬手发誓,颇为郑重道:“敬仪,你放心,我们会堂堂正正找到证据,对铺公堂,拿回属于我们的家产!”
边说他还紧紧反握住苏敬仪的手臂,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到人身上,告诉他此刻不再孤单,有他一同报仇雪恨,顶门立户!
带着稚嫩又豪气冲天的话语响彻耳畔,苏敬仪望着满眼都是担忧的苏琮,一怔,而后直接控制不住情绪,抱着苏琮,嚎啕大哭起来:“你以后一定要多读法,知道吗?”
他之所以有些精明反应快,除却手握剧本外,是因为经历过不少“苦难”啊——
作为首富家的老幺儿,苏敬仪挺受宠,不用担心吃喝拉撒。可是首富有自己的骄傲,他可以娶漂亮影后做小媳妇,但自己儿子不许蹦蹦跶跶,做戏子。因此苏敬仪经过长达三天三夜的绝食抗议,跟老爹签订了对赌协议:本科必须读,等毕业后,苏家可以不干涉苏敬仪的择业自由。
然后苏敬仪凭借满腔正义的热血以及从电视剧里获得的制服启蒙(那些年看过的电视剧律师袍好帅的,头上还有小卷毛,神神气气一句法官阁下),便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法律专业。
而后踏上去鹰国镀金求学之旅。
结果就显而易见的,苏敬仪遭受人生第一个文盲的毒打:被告知世界上有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
且巧的很,他留学的国家适用的是英美法系,而他的祖国是……是大陆法系。
这两种法系的区分,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