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刘雨涵后，齐斯继续沿着楼梯下行。</p>
九点二十分，他准时停住脚步，盯着钟面上指针的轮转，看着分针和秒针一共转过六分四十秒后。</p>
如果按照《无望海》副本的机制换算时间，一个小时对应时钟上的八十分钟，他将以分针转过一圈多三分之一个圆的弧度为周期，止步亦或者继续前行。</p>
两种计时方式并不冲突，他只需要足够谨慎，便可以按照两套规则各停步一次，无非是空耗些时间罢了。</p>
齐斯不再停留，维持着前后不变的步速踏着一级级阶梯下楼，钟楼顶部的光圈遥不可见，黑暗中只有他手中的手电筒闪烁着刺目的亮。</p>
围着钟楼轴心环绕的楼梯不见尽头，就好像一直通到地心深处，还将从世界的另一侧穿透而出。</p>
齐斯能够听到潮声，嗅到水腥气，在他将海神权杖从道具栏中取出之后，他对这个空间多了一层隐秘的掌控，或者说……认知。</p>
在《青蛙医院》之后，他和海神权杖的联系进一步加深，拥有海神权杖的他至少在外在表现方面和真正的神明无异。</p>
他可以随意地在恰当的地方——比如无望海——使用权杖内封存的力量，亦或者在特定的世界中远程控制并随时召回权杖。</p>
在用海神权杖将刘雨涵钉在地板上，自己继续向塔底走去之际，他似乎在某几个刹那获得了全局的视角，能够将意识向楼梯下方窥探，进而发现在往后数万米依旧不存在门的踪影。</p>
这条路没有终结，路旁没有出口，继续往下走只是离光更远，离地底更近罢了。</p>
闷头前行不会是通关的法门，此时沿着原路返回似乎也来不及了。</p>
纷杂的呓语在耳边缭绕，海洋生物的幻影越来越凝实，似乎即将突破空间来到现世。</p>
无形的重力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好像行走在海底，承受万钧海水的重量。</p>
钟楼的内部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容不得玩家们慢条斯理地进行试错。</p>
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p>
海水般濡湿的触感吮吸着皮肤，带来沉重的压力挤压骨骼，齐斯有一瞬间萌生了回到刘雨涵旁边取回海神权杖，试试看能不能解决问题的想法。</p>
但很快，新的念头便被诡异游戏塞回他的脑海，告知他失去海神寄居的权杖已然无法对无望海的机制进行更改。</p>
作用在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齐斯极轻地吸了口气，实际上只是做了个吸气的动作。</p>
成为鬼怪后他的身体素质其实变强了不少，对疲累和疼痛的忍耐阈值大幅提高，甚至在很多时候不会有太明显的感触。</p>
但此刻哪怕不需要呼吸，他依旧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连带着肢体如灌铅般沉重，不愿再往前行走半步。</p>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在楼梯拐角的窄小平面处停下脚步，坐在最下面一级楼梯上，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p>
作为“不死者”的鬼怪会死于海底的水压吗？到时候又会是怎样的死法呢？</p>
……</p>
塔外的棋盘上，常胥借助组队指环的队内联络功能，认真地听着刘雨涵断断续续从塔中传来的信息。</p>
他由此知晓，刘雨涵和齐斯在一个疑似《无望海》副本切片的关卡中再遇，齐斯直接用海神权杖将女孩钉在了塔中，利用海神的余威禁锢她的所有行动。</p>
“齐斯害怕了。”刘雨涵被像是昆虫标本般维持一个姿势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p>
她的声音中夹带着疼痛引发的轻嘶，总体却冷静异常：“他知道你我的欲望必然是杀死他，且该欲望的实现和其他愿望那样只需要三千积分。</p>
“已知队伍减员会导致资源的汇聚，而我们队伍的总积分为两千五百，只需要再通关一个关卡就可以凑齐三千积分。</p>
“他害怕我们集齐积分找斯芬克斯实现欲望，故而连杀死我都不敢，同时不惜舍弃强力道具限制我的行动，以防我进一步收集积分。”</p>
刘雨涵顿了顿，说：“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我在今天接下来的五个小时内都无法行动，无法再有积分的进账。</p>
“并且，我们已经收集的积分的数量会激起齐斯的紧迫感，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在我们集齐三千积分之前。”</p>
“我明白了。哪怕他在今天限制了你的行动，等到明天你依旧可以进入新的关卡，无论如何都能攒到最后剩下的五百积分。所以今天是他扳回局面的最后机会。”</p>
常胥很快厘清了逻辑，沉沉颔首：“等他从塔中出来，我会立刻利用断刃的瞬移效果杀死他。”</p>
“依旧存在最坏的情况。”刘雨涵轻轻抽了一口气，道，“一个关卡的最大时限是三个小时，三个关卡即为九个小时，我担心他在塔中拖满八小时，再利用副本未知的隐藏机制对付我们。”</p>
常胥沉默了。他知道刘雨涵这样的推断不是危言耸听。</p>
《玫瑰庄园》副本中，设计利用他和林辰，触发时光倒流的机制破局；</p>
《无望海》副本中，在旁人无知无觉时发现时间存在问题，并且硬生生按纳到最后才揭开谜底；</p>
《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中，疑似居于幕后操盘全局，更在最后指挥他和说梦忙前忙后，达成TE通关。</p>
齐斯这么个人，似乎总能剖开副本扑朔迷离的表象，抓住并利用埋藏其中的最核心的关窍，给予旁人致命一击。</p>
常胥没来由地想起调查局中与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傅决，同样能够云淡风轻地解剖游戏副本的肌理，同样是那么的适合诡异游戏……</p>
高塔内，刘雨涵传递完最后的警示后，单方面切断了组队指环的通讯。</p>
海神权杖像一枚楔子般嵌入她的皮肉，贯穿她的身体，附带的伟力将她整个人砌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p>
任何对道具的调动都异常艰难，道具栏灰了大片，技能也处于无法使用状态，唯有组队指环这种bug之类的存在尚能发挥一二作用，可惜于事无补。</p>
她愣愣地瞪着头顶橙黄色的光圈，痛觉早已被内啡肽麻痹，留下的是一种如同用湿纸巾覆盖住口鼻的、使人昏昏欲睡的窒息感。</p>
这些年来她疲于奔命，往返于一个接一个的副本，在论坛玩家们的希冀中撰写一篇又一篇的攻略。</p>
她太匆忙太疲惫了，好久没有静下来思考有关自己的事情了。</p>
直到此刻被迫停滞在不动的时空，搁浅于命运的泥淖，不知能否活着离开，她才开始下意识地咀嚼自己没有多少鲜亮色彩的一生。</p>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纷呈，人与物与事你方唱罢我登场，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生于贫穷但重视教育的家庭，和所有联邦的底层一样寄希望于通过知识改变命运。</p>
遇到过不少当时自以为过不去的坎儿，咬牙迈过后，再回首不过淡然一笑；也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却都润物无声地融入到记忆里，只在偶尔的画面闪回间想起。</p>
十八岁那年，她稀里糊涂地进了诡异游戏，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标准答案的领域，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跌跌撞撞地度过了最艰难的新手期。</p>
凭着从小锻炼的一股踏实坚韧的劲儿，没有像其他玩家那样投机取巧、混吃等死，而是积极匹配副本，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p>
然后呢？</p>
“你的欲望是什么？”斯芬克斯问她。</p>
当时她说了和常胥一样的答案：“我的欲望是杀死齐斯。”</p>
斯芬克斯笑而不语，一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劝告她再仔细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