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一片硝烟,一只巨大的蜈蚣张牙舞爪的向他扑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血色。百辟猛地睁眼,四肢百骸一阵彻骨的痛。血色散开,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空气中,飘扬着不知是什么乐器发出的旋律,悠扬婉转。百辟只记得灭掉百手妖王后,身受重伤的自己被它的手下追杀,转入了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峡谷,后面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他四下看看,整个屋子都是用竹子搭成的,中间一张竹桌,他的剑正静静的躺在那里,墙上,几盆花草正向下垂着藤蔓,门口,一个女子的身影倚门而坐。百辟的心猛然一紧,只是静静的一个背影,却透出强烈的死亡的气息,他甚至感到自己心中的杀意不受控制的澎湃。
百辟挣扎着坐起,竹床的吱嘎声惊动了门边的人,乐曲声戛然而止,那人缓缓的转过身来。不过是女子转身的时间,在百辟眼中,似乎百年般漫长,他已经认定了,面前的是一个杀人无算的残暴妖魔,他甚至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双邪视媚行的眼睛下,隐藏的冷冷杀机。终于,女子完全转过身来,精致的面孔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百辟一瞬间失神,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身上发出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的人,竟会有这样一双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不带一丝尘世的纷扰。女子粲然一笑,百辟不由得一呆,那笑容,仿佛一汪清泉流入心田。想起下山前师父曾经叮嘱的话,“你此去,会遇到一个人,祸福不定。那是你注定的一劫,躲得过,是你幸,躲不过,是你命……”
“是你救了我?”他不敢相信,刚刚杀了百手妖王,居然会被另一只妖怪所救,是他们之间本有间隙,还是……
“是啊。”女子点头,“在峡谷那边,我刚刚在想日子好无聊啊,有点好玩的事情发生就好了,拐过转角,就被你架着飞剑给撞下来了。”女子倚着门轻笑,一如未涉世的孩子。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百辟也在一天一天好转。而他也终于知道,女子眼中的无尘,来自于对世界的懵懂。女子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于是百辟叫她越溪,这片从远古时代就被称为死亡之地的名字。
夜,百辟又一次醒来。几乎每一夜,他都会莫名的醒来,静静的躺在竹床上,感受着无边的寂静。是的,令人发疯的寂静,连风动虫鸣的声音都没有。对于在那风吹松动,莺歌蝉鸣的崂山长大的百辟来说,他从来都不知道这纯粹的静,也同样让人无法入眠,让人无法忍受。只是今夜的百辟再也不能像平时那样,躺在床上,在这无声的黑暗中辗转,直至再度入睡,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几天以来的积累已到了临界,原来,安静也能让人发狂,而他,才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而已?
走出小屋,门外,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月光下,草木出奇的高大,茂密的围着整个小屋。他抬脚走进了这深深的草丛中。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引导着,或者说,诱惑着他向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草木逐渐稀疏,最终绝迹。前面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周围方圆数十步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漆黑的土地,怪石嶙峋。从水潭里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与越溪身上如出一辙,只是强烈百倍。水潭里一个白色的人影静静的随着潭水的波动载沉载浮。月光照在潭中,描出越溪精致的脸孔,仍是一脸淡淡的笑,只是那双眼睛里已不复白天时的灵动,漆黑的眸子里映着月的影,却掩不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迷茫。百辟不由得想起越溪说着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时那纤尘不染的笑。“原来,她并不是不寂寞么?”他心里一叹,“原来,她只是单纯的不知道那是寂寞么?”心底,似乎一痛?脚步,却昏昏然的向潭中迈去。然而,一踏入水中,就感觉潭底传来一股巨力,仿佛要将自己拉入那深不可测的黑暗,却不知为何,偏偏不想挣脱。越溪一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瞬间,那股力量消失,他被她拉着,飞离了水面。
“这是……?”百辟看着那个水潭,月光下泛着黑的诱惑。
“你不要再到这里来了。”越溪的神情凝重,“好像对你来说很危险。”
“那,你呢?”
“我?我不会有事的。”女子笑着,现出了本体,月光下,一株巨大的植物摇曳,根茎深深扎在潭水里。百辟突然想起,似乎从未见她吃过这里的蔬果,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瓶子里的水。
第二天,百辟醒来时,耳边又传来了他刚到这里时听到的旋律。百辟打开门,越溪正坐在门边的石头上,手中一片小小的叶笛。感觉到了他的存在,音符只是轻轻的颤了颤,却并没有停止,百辟静静的倚在门边,看着那纤细的背影。良久,曲终,越溪回头,展颜一笑,只是,百辟仿佛觉得,今天的越溪,眼睛里好像有了什么不同。
“你的伤怎么样了?”越溪笑。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其实,伤早已痊愈了,只不过,百辟没有告诉她。只是心里,莫名的一紧,聪明如百辟,如何不知越溪的意思。终于,要让自己离开了么?明知到自己不属于这里,为什么,还会感到心里一空?
“跟我出去看看么?”百辟有点惊讶自己这句话。
越溪神色一黯,“不了。我,离不开这里,所以,我也不能送你。”越溪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终于,抬起头的越溪笑得一片明媚,“那么,再见。”
百辟架着飞剑离去,头脑中却只有越溪的笑,天真得,清澈得让人可以忽略她身上死亡的气息。只是,再见二字出口时,越溪眼睛里那一闪而逝的阴云,是什么呢?是对自己得留恋?还是对着有人相伴得不舍?百辟没有细想,也不愿意深究自己是想不明白,还是……
思绪从心中回头,却发现自己兜兜转转依然在这方圆几十里。本应向着崂山的方向,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竹屋,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坐在那里,百辟觉得耳边仿佛传来了悠扬的叶笛声。“原来,真的进来就出不去了么?”想起师父慈祥的笑脸,百辟不由得心中一叹,脚下一用力,缓缓落在小屋前。看着越溪从惊讶到欣喜的眼神,“也许,留在这里也不错啊。”百辟心里想着,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了微笑。
“我不想走了。”百辟对越溪笑着,隐瞒了他已经无法走出去的事。
这里只有日月交替,没有四季变更,越溪没有岁月流逝的概念,只是百辟知道,时间,已过了两年有余。两年多,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越溪越来越喜欢缠着他,听他讲红尘纷扰,听他讲世事无常。只是奈何百辟也是自小入山修道,所知的,除了师门里常说的降妖除魔,也就只有那令他废寝忘食的奇妙阵法。于是乎,这反而成了两人最多的话题,越溪那从未被世俗的框架所桎梏的头脑里仿佛有数不尽的奇思妙想,只是,不论百辟怎么解释,她就是理解不了那些人情世故,不明白人世间,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羁绊,那么多的无奈,以及那么多的……眼泪。
越溪不喜欢白天,而每当月圆之夜,她都会伸展出背后四片巨大的叶片状的翅膀,而百辟也会架着飞剑,轻轻陪她在月光中穿行。每次越溪清澈的眼睛里都有盈盈的笑意,背后的叶片发出幽蓝色的荧光,仿佛月下飞舞的蝴蝶。而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红尘中,会有人希望那短短的一条路,能永远也走不到头。
两人都没有发现,她那双不知人间烟火的眼睛里,越来越多的依恋,而他那双清冷锐利的眼睛里,越来越深的宠溺。
只是,有句话,叫做“月满则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