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临时决定给我们放假时间紧,一时也来不及写信,何况从部队坐车到家不过一天路程,写了信,信还没到,我人已经到了,也没写信必要。”
厨房里的母亲耳朵一直注意听外面说话,徐永晋刚说完,父亲还没说话,刘舜英已经开口:“小弟啊,你还要回部队去?当兵都三年了,按照规定,应该复员了罢?怎么还要回部队?”
“原本服役期是三年,可现在是战争时期,一切都不能按照常规了。而且我现在是军士长,按照规定,军士长至少要服役五年。”
家里虽然有两名军人,可徐建国夫妻对军衔还是搞不明白,他们只知道将官比校官大,校官比尉官大,至于军士、士兵之间区别,这他们是不明白的。不过徐建国和刘舜英却明白,短期内,他们的儿子是不可能从部队里复员了。俩人不由同时发出一声微叹。
刘舜英上菜场买菜去了,几年不见的儿子突然回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看看家里没什么好菜,当妈的自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挎上篮子去菜场。徐永晋想帮母亲提提篮子,可当妈的心疼儿子,说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在家多休息休息,别累着了。
刘舜英一出门,屋里只剩下父子俩。俩人坐在椅子上,虽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可以在家待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下星期四必须乘坐火车赶回部队。”
“哦……”徐建国点头,于是再次沉寂下来。
徐建国眼睛看着外面纷飞的雨丝,粗短的手指轻轻扣击着桌面,发出咄咄闷声,好象对儿子的到来他这当父亲的并不在意,可偶尔瞥到徐永晋身上的目光,却将儿子身影牢牢记了下来。
和家里相比,儿子现在长的更高了,也魁梧了不少,坐在椅子上,挺直的腰杆将军装完全撑了起来,以前白皙的脸蛋,现在却有着黑红色,就是在家里,两只眼睛也目不斜视,透出一股子刚毅劲头。自然垂放在膝盖处的手背上,虽然看起来很随意,却好象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像是时刻都能用这双手,撕裂面前一切。
“儿子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光会问家里要钱,好象永远长不大,需要别人帮忙的孩子了!”徐建国在心底里不由感慨起来。
父亲在偷偷端详着儿子的同时,徐永晋也在打量着生他养他的父亲。
“爸……你好象――好象比以前胖了些?脸上气色也不错。怎么,现在不抽烟了?”
记忆中,父亲是常常叼着个大烟袋的,烟丝质量虽然低劣,可没有烟抽的日子对父亲来说,实在不可想象,当然,要是没有酒喝,父亲大人也是要上吊去了。
徐建国摸了下脸:“不抽啦,早就戒了烟。医生说我血压高,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然保不准什么时候见你爷爷去。”
徐永晋心里突然一酸,自己在美索不达米亚思念着父母,却从来没想过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会生病,在他印象中,父母都是神,是永远不会生病的,可今天,父亲虽然说的很轻松,徐永晋却发觉,父亲大人已经老了,头发开始花白,脸上出现了一块块黑斑,皱纹也更加深了――三年前的父亲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工作还好吗?”
“不错。”父亲简短回答一声不再说话。除了讲述自己以前艰苦创业史,父亲的话语总是显得那么简单,常常两三个字就代表了他的回答,徐永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幸好,今天父亲和平常不大一样,沉默半晌,父亲开口道:“自从战争爆发后,我们船厂接到不少定单,厂里新加了两个船坞,工人增长一倍还多,每日三班运转,连休息日也大大减少,就是这样单子多的根本做不过来。船厂有钱,大家收入也大幅提高。虽说累点,可听着前面不停打胜仗,心情舒畅就是再苦那也是值得的。”
“哦。”
轮到徐永晋用简单的话语来表示自己正在听,而且是专注地聆听。
徐永晋打量一下家里,有些明白为什么家里会出现这么多高档物品了。不过让徐永晋不明白的是,父亲从来都不是爱赶时髦之人,收音机这种新奇产品,按理说,父亲就是有再多的钱,只要周围邻居没有买,他也决不会第一个吃螃蟹。
“这东西?”徐建国顺着儿子专注的视线望去,看到摆在楼梯边八仙桌上的收音机,不由露出了微笑。“这是你姐说什么我们老夫老妻没事闲得发慌,不如买台收音机听听,钱是你姐夫出的,机器是你姐买的。这里也没那个叫什么……广告电台的,不过是买来当个摆设。”
“哦。”徐永晋再次点头。远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姐夫是战车部队少校,他的薪水极为可观,买台收音机对他而言,算不得太难事情。“不是广告电台,是广播电台。全称应该是无线广播电台,国内几个大城市有,我们这里也许再过几年也会有。”徐永晋纠正道。
广播这种新生的词语,对一般跟电子设备没什么接触的人来说,实在是很难一下子明白过来,倒是广告,这已经有好几十年历史了,每天报纸上、街头巷尾,都是各种各样诱惑人的广告,耳濡目染下,这个名词算是深入民心。徐建国将广播电台说成“广告电台”,这也很难让人嘲笑他。
“是广播电台吗?你姐说过,我有些忘记了。”让儿子纠正自己口误,徐建国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笑过后,徐建国收敛起笑容,关切问道:“在外面还好吗?报纸上整天都说你们没费什么力气,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消灭了不少敌人。你杀了几个土耳其鬼子?有没有德国鬼子?”
“还好吧?……”父亲的问题实在太多,徐永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外面当然不如国内。战场上炮火纷飞,流弹炮弹破片随时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冰冷的尸体,或者让你尸骨无存也是很有可能的。当然,武器装备的巨大差距,让土耳其人付出了远比远征军更大伤亡,可要说没费什么力气,就接连取得胜利,徐永晋是决不会承认这是真话。十九旅出国时拥有八千人,归国时,兵员拥有七千八,明着看起来减员只有两百,可要知道,能经历过整个美索不达米亚战役,完好无损回来的,只有不到半数人员,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残疾了。
至于徐永晋到底杀死了多少敌人,这个连徐永晋自己也记不清了。刚上战场时,他还会记得自己杀了几个人,可从春天打到夏天,又从夏天杀到秋天,日复一日不停地撕杀,到后来整个人都麻木了,反正战场上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为了活命瞄准敌人射击就是,至于杀死几个,战斗中是无法考虑的,当一场战斗结束时,摸摸脑袋还在,也没缺胳膊少腿,或者身上什么地方给人钻了个洞,这就算自己在和死神战斗中,取得了极大的胜利。对徐永晋来说,最大的恐惧,就是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自己是否还活着。
看着父亲热切的目光,好象很期待自己能拿出勋章,可以让他在工厂工人那边炫耀一下,徐永晋有些迟疑,他不知道是否该把真实情况告诉父亲。可是在美索不达米亚时,徐永晋整天诅咒这场战争,认为战争完全是毁灭一切,将生灵毁灭,将灵魂毁灭,是极端邪恶的,世界上最丑恶的事情。一听到能回国,徐永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
回到国内,鲜花、掌声,姑娘崇拜的目光,小孩纯真的笑脸,堆积如山的慰问品,接连拜访的各团体……这些让徐永晋又为自己军人身份感到自豪。觉得战争不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自己在鸟不拉屎的美索不达米亚作战,这是保护国内这些百姓,让他们免受战火痛苦呢!
他记得某位议员(具体姓名徐永晋已经记不住了,自从战场下来后,徐永晋发现自己记忆力衰退的极为吓人,脑子里常常出现莫名其妙的幻觉,这让徐永晋很是恐慌)在军营中对士兵进行过一次演讲,具体说那些话,他早已忘记,只记得大致意思,大致意思是:
只要有人类存在,战争将不会终止,谁都明白战争是邪恶的,是摧残人性的,但是,为了中国可爱的孩子拥有美好的明天,为了家中妻子姐妹,不受外人污辱,作为一名中国军人,在不得不打仗时,只有义无返顾走上战场,去消灭那些敌人。
最好的保护家园方式,就是将潜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决不能等到敌人打到家门口来了,这才想到要进行抵抗。中国历史上这种不思进取,一心想着守在自己安乐窝里过日子的朝代,实在数不胜数,可他们的下场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匈奴犯边,五胡乱华,辽、金、蒙古,后金骑兵,哪一次北方游牧民族没有将繁华的中原杀的千里渺无人烟?尸山血海,人口急剧下降,活着的还要给那些粗鲁的游牧民当奴隶,生死全凭主子一句话……若当年中华大军能够早日彻底铲除动乱根源,御敌于国门之外,堂堂中国,又怎么可能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今天同盟国就是历史上的游牧民族,可以说,他们对人类造成的威胁,比以前祸害中国的游牧民族还要厉害,为了人类生存,为了爱好自由的中国人可以自在享受清新空气,远征军做出的牺牲是完全值得的,是受到所有正义力量真诚拥护的,远征军付出的努力,让国内百姓能够过上和平生活。一首歌里唱到“你不站岗,我不站岗,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家?”为了这个神圣的职责,所有热血男儿都应该走入军营,去保卫自己的祖国,保卫自己的家,保卫父老乡亲,保卫妻儿老小……当着远征军将士,议员激动的表示,自己年纪实在太大,虽然想从军报国,可军队却不招收老年人,这是他毕生的遗憾,但是,但是!议员自己不能当兵,他将家里两个儿子送进了军队,也算是为国家做出自己微薄的贡献。
神色激动,满面通红的议员演讲,屡次让将士们狂热的掌声所打断,一个人足足说了三个小时,而站在下面的将士们却好象没有感觉到时光的流逝。议员都是国民投票选举出来的,他们代表了国民,议员对军队的肯定,对军人的赞扬,那也代表了国民对军队浴血沙场的肯定,对军人出生入死的赞扬。这些话自然是那些刚刚从沙场上下来的军人愿意听到的。何况议员还说了,他亲自送自己的两个儿子当兵!(徐永晋和当时在场的所有军人都不知道,议员的儿子当的是武装警察,在野战军到海外提着脑袋拼命时,议员的儿子正在国内闲得要命,躺在床上数绵羊。)
“战场上杀了十来个敌人吧?……怎么说呢?到处都是敌人,在你身边也有无数战友。你瞄准了敌人,说不定同时有好几支枪瞄准这名敌人,大家开火虽有先后,到底是谁打到实在难说的很。而且还有种情况,你觉得自己把敌人打死了,而且他也真的倒了下去,可说不定这个家伙是在装死。趁你瞄准其他人时,他又偷偷溜走。还有打伤的。战场上情况很是复杂,无法统计的。当然,我们团消灭了远比自身多出好几倍的敌人,这是肯定的!我们团自法奥半岛登陆后,一直拼杀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可以说,哪里敌人抵抗顽强,哪里就有我们铁血青年团的身影!”
在美索不达米亚时,徐永晋管让自己手下新兵自豪的铁血青年团,叫做“铁血白痴团”,不光他这样说,很多老兵都是如此讲。现在在父亲面前,他又为自己身在远征军拳头部队感到万分自豪,说出的话也高了八度。主力中的主力,全军的拳头部队,在这样部队服役,说出来能让那些整天看战报的老百姓敬畏的――至少面前的父亲大人表情就很欣慰。
“我们解放了巴士拉,我们将千年古城巴格达从残暴的土耳其人手中解放出来,我们打到了摩苏尔,解救了不幸被俘的战友,消灭了整团整旅的敌人,土耳其人,德国人,奥匈帝国人,我们都跟他们交过手,而且击败并且消灭了他们,飞机炸不垮我们,战车打不过我们,在美索不达米亚,只要听到铁血青年团来了,那些同盟国军队连抵抗的念头都不敢有,一个个丢弃武器当了逃兵。可以说,所有军队中,战功最大的,就是我们铁血青年团!”
慷慨激昂的说完最后一个字,徐永晋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冰凉。自己今天是怎么啦?怎么将干部在军人大会上的讲话,全篇照搬,对父亲陈述了一遍?要知道,战场上的一切跟自己所说的可是存在极为巨大的差距。不错,三十八团是取得了让世人瞩目的战绩,可三十八团付出的代价,那也是其他部队所无法承受的。
同校好友迪迪就死在自己怀中,注重仪表装饰,总是笑咪咪的五连第二任连长周慈宁为了掩护新兵,让炮弹炸的尸骨无存,同班同组,关系好的跟亲兄弟一样的寿云国让土耳其人打死,张保华被炮弹炸成重伤,救助无效身亡,矮小的福建人马沈被敌人挑来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当场惨死。自己训练的新兵杨荣国让炮击和毒气吓的发了疯,给炮弹炸的四分五裂,还有李廷贵,也是死在自己面前……想起一张张活泼的面孔,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徐永晋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自豪的。他如何去见迪迪的母亲?同班学友高明被流弹打死了,张小波成了从此在女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的残疾人――真是生不如死――他们的家人自己又如何面对?――他们都死了,或者变成了怪物,只有我运气好,屁事没有回来了。这话自己能说吗?
痛苦的死亡,正义的事业,两种观点在徐永晋脑子里彼此冲突,一会儿这边占了上风,一会儿另外一边又占了上风。徐永晋被这两种观点折腾的要发疯了,他开始羡慕那些头脑简单的家伙,那些人什么都不想,人家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头脑简单不也是一种幸福?哪像自己现在这样,都快要神经分裂了!
徐建国并不知道自己儿子脑子里突然交织着罪恶的战争和正义的事业,两种观点冲突。他关注的是儿子所说自己团队的丰功伟绩。以前儿子的安危让徐建国担心受怕,可现在儿子一点毛病也没有,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小弟,你们团这么厉害,你有没有得到什么奖赏?勋章活着奖章……哪怕是奖状也成。”
徐永晋犹豫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哦……没关系,只要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大奖励。”
话虽如此,可谁都能听出徐建国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深深的失落感。
徐永晋歉然看着父亲。实际上在他挎包中,安安静静躺着一枚银质的二级红旗勋章――这是表彰徐永晋第一个冲进摩苏尔,将中国国旗插在了摩苏尔政府大楼上的英雄行为――一枚胜利奖章,一枚美索不达米亚战役纪念章,要是将勋章和奖章别在胸前,徐永晋走到任何地方,人们都会以崇敬的目光看待他。之所以没有跟父亲说出真实事情,除了自己参加的战争,到底是正义还是罪恶,让徐永晋想不明白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当然,这个原因他是不会对父母说的,就是说了,相信父母也无法理解。
“让爸爸失望了。”
“这没什么,活着比什么都强上百倍。只要你能平安归来,我和你妈都很开心。对了,你先休息吧,我到报社去一趟,跟你姐说一声去。”
说着,徐建国站了起来。
“爸,我也有点事情,想出去办办……”
徐建国见儿子站了起来,将挎包背上,急忙摆了摆手:“别忙,先在家里休息,你妈去买菜,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要是看你不在家,你妈会急坏的。”
“我真的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按照规定,回到家要先到地方武装部报到……”
“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你不是有七天假期?慢慢来好了。报到的事情下午去也没关系。等着,在家等你妈啊……”说着徐建国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将徐永晋一个人丢在了家里。
徐永晋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父亲是个普通老百姓,他根本不明白军规对一名军人来说,是如何重要。不遵守军规,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回家不报到,说起来是小事,可这小事也够关自己禁闭的了。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徐永晋眼眶一热,有种液体从眼眶里不受控制悄悄流了下来。
广而告之:绮梦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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