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鞭直渡下三)(2 / 2)

看着日本人“猪突”时那种狂热劲――大将带头冲锋,士兵们很容易就一个个焕发出从未有过的战斗热情――徐永晋某段时间,真以为敌人阵地要被突破了。眼瞅着日本人冲进弹幕中,徐永晋不知如何有些旁皇起来,呆在后面是否说明自己变成了胆小鬼?很快,他就拿自己是被日本人排挤出来了,来安慰自己。虽然徐永晋也明白,这种安慰话实在有些自欺欺人。

十来分钟后,徐永晋不再对自己是否是胆小鬼感到犹豫:潮水一样涌上去的日军,又好象退潮般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嘴里还高声喊骂着什么。

“古庄……古庄少佐!”

徐永晋一把拉住杀气腾腾,眼里充满了绝望的古庄干郎:“你的部下这是在干什么?!”

从前面溃退下来的十三联队――人全乱了套,不光有第二大队,还有第三大队的人从徐永晋身边跑过。

“你们不是要‘猪突’吗?是不是搞错了方位,把这里当敌占区了……敌人在那边,不在我身后!”徐永晋还没忘记古庄少佐刚才冒犯了自己,看日本人逃的很狼狈,连前面被打死的日军官兵耳朵都没割下来,就这么屁颠屁颠跑回来,不由有些冷嘲热讽。

古庄少佐哆嗦着嘴唇,满脸苍凉,悲切地喃喃道:“司令官阁下中弹了负伤了!”

“谁?……乃木大将吗?”徐永晋脸上一脸惊讶,心里却乐开了花。谁叫堂堂大将跟个士兵一样,提把军刀就上战场了?那不是自己找死又是什么!想到刚才乃木大将当自己不存在的样子,徐永晋心里暗道:“该!就该你个老小子倒霉!谁叫你连情况也不搞清楚,就慌慌张张带领士兵冲锋了?还穿那么醒目的一条白裤子!这种莽夫,死了才好呢!……唉,也不知是谁打了乃木一枪,怎么不当场把这家伙干掉?这家伙真该好好练练枪法才是。”

心里这么想,嘴里当然要说另外一套。徐永晋勃然变色:“不可能!堂堂大将怎么可能负伤?!你这少佐是怎么保护司令官阁下的?你这是渎职,是犯罪!”

古庄少佐在得知大将负伤后,早已经吓得丢了魂,再给一个局外的中国人(虽然古庄干郎至少在今天之前,对徐永晋还算很有礼貌,但从骨子里,古庄少佐是看不起这些顾问的,倒不是专门针对徐永晋一人,他是看不起所有中国人。至于理由,那是因为古庄少佐认为世界上最高贵的是日本民族)严词厉色痛斥,古庄少佐更是抬不起头来。认为自己没保护好司令官,深深的自责让古庄少佐想到了最终解脱之道。

“你要干什么?大将呢?还不快将大将后送急救所?!”

徐永晋见古庄干郎露出绝望的濒死眼神,心里不由一颤,大声呵斥。人要发疯了,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从古庄干郎眼神里,徐永晋已经看出他不想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了,古庄想死倒没什么,只是一般来说,人在要死的时候,总喜欢拖几个垫背的,徐永晋可不想当这种倒霉蛋。

古庄干郎正在想如何表现的伟大些,再伟大些,给徐永晋一喝,他才想到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乃木大将不知道是否送到急救所了,顾不得继续构思他那光荣的最后道路,看了看下面,寻到正在抬下去的乃木大将,也不说话,急忙跟了过去。

乃木大将微合着双目,静静地躺在铺了雪白床单的病床上。

自从送到急救所,乃木希典很快就清醒过来,可是醒来后,他却宁愿自己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六年前,当时担任军事参议官的乃木希典以上将军衔,从现役退入预备役,按理说,他该在家颐养天年,抱着孙子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可多年的军旅生涯却让乃木希典耐不住寂寞――不光是日本人乃木希典,乃木大将得中国好朋友高明辉上将同样如此,没仗打他就两手痒痒,浑身不得劲――对民族的极度忧虑,使得乃木纵然人退下来了,一颗心却时刻在关注着世界局势。

作为军人,尤其是担当过高级职务,参加过战争的军人,乃木希典有着旁人所没有的对局势特别的嗅觉,中俄漠北战争还没结束,他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一场会颠覆世界秩序的战争即将到来了。当时日本国内不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所谓“热血爱国青年”看到中俄战争旷日持久,整日上街游行,要求政府利用这个机会“膺惩东亚中国帝国主义,光复被中国从大日本割裂出去之虾夷地、冲绳”,要“取代中国在亚洲之地位,将列强强加于日本身上之束缚转嫁到邻国”……

这种没有经过大脑的声音当然不可能成为社会主流。可整天有那么一小撮人在马路上“为了日本利益”叽叽喳喳闹事,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更何况这些声音很合那些在废藩改县后实施征兵制、秩禄处分,失去特权的士族胃口。自从政府实施金禄公债后,士族们虽然得到一笔补偿金,可大多数士族只会挥舞武士刀,摆个架势,他们又怎么懂得经营之道?自然是破产的多,小日子过得美满的少了。那些士族又不屑与平民为伍――他们曾经是公务员,作为公务员,自古以来都是能上不能下――人要饿死了,对政府自然大为不满。要是没有宣泄的口子,那些人会将原本已经危机重重的日本带进分崩离析境地。士族喜欢动武,有人说要挑战貌似强大的“中国熊猫”,那些人自然一点就着。

日本政府高层中头脑清醒的大有人在,只是国内糟糕的状况,却让那些头头脑脑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候有人提出来吉田松阴的观点,“富国强兵,开拓虾夷,夺取满洲,占领朝鲜,合并南地,然后挫美折欧”,那些人很快想到对外动武是将国内危机转嫁到海外去的最佳办法。日本人(不光是日本人,实际上这是地球各民族共有的)都以为日本是神圣的,日本人比其他民族更优越,在内部矛盾不可调和之际,这些认为自己神圣更优越的日本精英们马上想到民心可用,“使亿万人之目光由对内变而为对外”。

直接和中国摊牌,日本精英虽然胆子很大,却还没大到真以为一只蚂蚁能将一头大象绊倒了。中国不好惹,可中国现在正在与俄国开战,这些精英马上就想到虾夷地,他们要光复失地,一雪近半个世纪耻辱了。要开战,军界重臣的意见极为重要,毕竟日本不大,失败不起。

那些国家栋梁偶尔兴起的冒险思想,在听取了海军大臣桦山资纪与陆军军事参议官乃木希典的意见后,很快偃旗息鼓,不光再没有征讨虾夷地的声音,还严惩城市中那些“充满热血的爱国青年”。桦山资纪反对出兵虾夷地并不希奇,在桦山资纪看来,中俄之战是陆战,两国均未动用海军,强大的中国舰队整天就在日本周边游戈,日本就算冒险成功,将陆军送到虾夷地,可弱小的日本海军无法保障制海权――也谈不上保障,就日本那几条天皇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军舰,桦山资纪相信只要一个照面,中国人就能将她们全送进海底喂鲨鱼――没有制海权,登陆虾夷地的陆军不可能取得补给,这样的战争自然有败无胜。

乃木希典却从另外一方面看待问题,在乃木看来,中俄漠北战争,双方均未投入全力,中国有着百万装备良好训练有素军队,真要全部压上去,俄军在漠北兵力虽多,却也逃脱不了碾压成齑粉的命运,之所以战争旷日持久,那是中国人将漠北当成了大练兵场,调动军队分批上去取得战争经验(乃木希典有些高看了漠北战争中的中国军队,事实上中国很想一举将俄军全歼,可糟糕的后勤保障,却让中国无法投入太多兵力)。庞大的中国有着让人胆寒的战争潜力,日本这时候触怒中国,绝对不明智。乃木希典更从中俄战争中,欧洲各国对中俄双方微妙的态度,指出欧洲很快将爆发一场大战,那时侯日本只要看准方向――跟在中国后面――就能比较稳妥地在战后殖民地重新划分中,获取满意的果实。

乃木希典的预言在一九一二年得到了证实,欧洲战争真的爆发了,而中国也很快投身于这场战争。日本一参加战争,乃木希典再也无法在家闲置下去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自认自己还很年轻,大有一番事业可为的乃木希典一再要求再次进入现役,他要到战场上去给天皇陛下效劳。

和高明辉一样,再次重返军营的乃木在战场上实在不怎么顺利。俄国战线,乃木希典见识到德军强大的战斗力,虽然俄国战线发动肉弹攻击,给德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可实力雄厚的德军却让日军没取得过什么象样的胜利。没有太多军功,乃木距离元帅荣誉称号也就遥不可及,军司令官一当就是三年。现在巴尔干这里他的机会终于来了,第五师团的肉弹攻击将奥匈军队与保加利亚人打的狼狈逃窜,乃木都看到元帅的手杖在向他摇晃了,这时候第五师团却陷入了同盟国军重重围困中。

悲惨的命运,让日本人无法再次接受惨重的失败。就算损失极为巨大的俄国战线,日军还从未丢过一个师团,奥保巩与乃木希典当然不愿意这个光荣的记录在巴尔干这里作古,要是这样他们根本无脸回国了。可是乃木希典亲自带领部队发起的猪突攻击,却因为他乃木大将重伤,无功而退。

乃木希典正想着,外面传来军医与一个中国军人(乃木略微懂些中国话,用不着翻译,他也知道来的是中国人)的对话声引起了乃木希典的注意。

“少校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大将,大将醒过来了吗?”

“天皇保佑,大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古庄少佐殿怎么没来?”

帐篷外传来一声长叹,那个中国少校小声很是悲痛说道:“古庄少佐见大将身负重伤,怀着对敌人刻骨仇恨,率领二大队千名官兵向敌人阵地发起进攻,可惜,他们全体……玉碎了。”

少校说的不是“玉碎”――中国人不会使用这种小家子气很重,听起来十分阴郁,一点也没唤醒人蓬勃向上精神的词组,同样意思,在中国话里叫“全部壮烈”――只是那名日本翻译在听到二大队官兵集体战死,很明智地将这个词翻译成了玉碎。

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很明显,一千多人集体“玉碎”,让那医生一时无法接受,在不自觉发出很大声音后,那名医生用手捂住了自己嘴。

乃木希典紧紧闭上眼睛,作为大将,他并不熟悉第二大队,不过既然这位古庄少佐是见自己身负重伤,那应该是被自己狠训一顿的那个少佐了。也是,一般来说,军队中担当大队长的,应该具有中佐军衔,当时自己训的大队长只佩带少佐衔。除了带领全员玉碎的古庄,不可能再有别人。至于帐外站的是谁?是当时和古庄站在一起的那个中国胆小鬼吗?

乃木大将当时怒气冲冲上去就给了古庄一刀背,他并没有听到古庄与徐永晋的对话,自然也无法从声音中分辨出现在帐篷外的,就是当时那名中国人,只是直觉乃木希典,帐外和土包上的是同一人。

站在帐篷外的正是徐永晋。古庄干郎带着士兵将乃木大将送进急救所,徐永晋还以为这次进攻就此结束,一场进攻以惨败告终,怎么说也应该好好休整一下以利再战。可让徐永晋没想到的是古庄少佐离开了急救所后,整个人就像发了疯的野狗,冲着第二大队那些残兵败将好一顿咆哮,完后也不管太阳还高悬在天空,让第二大队官兵排成队形紧凑的线形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迈着整齐的步伐义无返顾地向同盟国阵地“挪移”过去。

徐永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不理解以前看起来很是文雅(自从吵架后当然不这样认为了)的古庄干郎,为什么会采取这种明显给人当绝佳靶子的行为。要知道,大白天这边的一举一动对方都看的清清楚楚,一千来人说少不少,说多也并不多。从晚上战斗来看,用不了多少时间,敌人就能用机枪将这些人全部放倒在地。说他们去进攻,倒不如说他们集体奔赴刑场更合适些。一名大将重伤,当然很严重,但也没严重到让整个大队为了那名大将遭受的不幸,去自杀吧?

憧憬战后美好生活的徐永晋当然希望自己能获得足够多的勋章,可为了未来生活着想,他才不愿意陪古庄干郎去发疯。何况那个古庄干郎现在当他徐永晋不存在,就算陪着古庄干郎发疯,少佐也不会对徐永晋表达一番感激之情。

徐永晋站在高处,目睹着一支军队在古庄干郎率领下,没有消灭什么敌人,却被敌人用炮火与机枪彻底埋葬的过程。那个决死冲锋的场面很是令人震撼,却也十足愚蠢,古庄干郎连一个缺口都没打开,就白白将一个大队兵力彻底葬送。徐永晋也不知他是要给第五师团解围,还是觉得救援第五师团的行动没有自杀来得重要。

在心里给古庄干郎下了无数遍“愚蠢”的定义,徐永晋又开始发愁,他担任顾问的十三联队第二大队,除了受伤送进急救所与野战医院的伤兵,其他人都给古庄干郎带进了地狱,他现在是彻彻底底的光杆司令了,没了部队,军功什么用不着指望,军法官追究起第二大队灭亡责任时,该死的古庄干郎死了,活着的徐永晋却要大费一番口水解释。看起来不要说少校转正了,是否能穿着军装回家都很成问题。

整个第二大队被敌人全部消灭,成了孤家寡人的徐永晋没了事情可做,他只能回联队部,去找在联队部担任顾问的上级请示自己该怎么做。去联队部的路上刚好要经过设在前线的急救所,想到里面还有一位神经有问题的大将,徐永晋也不知自己如何考虑的,一拐弯就走进了急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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