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柱恢复正常了,看到军曹立马来个九十度鞠躬,对所有的日本兵,哪怕是最小的二等兵,也一口一个“太君”。嘴里吐着脏话,该偷鸡就偷鸡,该摸狗就摸狗,出去祸害百姓时,张二柱跑的比谁都积极,抢了东西胜利凯旋时,张二柱又走在最后。也不能太后面,附近有八路军游击队活动,一个人离大部队太远,有被抓俘虏的危险。
太君要吃东西,张二柱很积极的跑去饭店,抢了吃的就走,太君要吃水果,张二柱马上去水果摊拿了水果就走,要钱?
“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要钱,吃你个烂果子还要钱?!”
于是太君眼中,上等兵张二柱良心大大滴好。同样来自巴彦的同僚们也欣慰的看到张二柱不再傻里傻气了。
凌晨四点,万籁俱静,一条光柱从左到右扫过跑道,扫过停机坪,光柱扫过时,可以看到停机坪上停着一架架大大小小的飞机。
“看到没有?停在最前面的就是我跟你说的中岛九七乙,等下我们就抢那架。探照灯两分钟扫过一次,游动哨十分钟经过一次这里。”
“知道,都已经趴大半天了,我们真要抢架飞机?”
“别说话,快低头!”
一道光柱从头顶掠过,朝其他地方照过去。
我抬起头,心有余悸看着停机坪,游动哨刚转身朝另外一边走去,在飞机前十米的地方还站着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固定哨,我还知道距离这固定哨不足五米的草丛里,趴着一个暗哨,不过那暗哨与固定哨一样,现在正打着瞌睡。
凌晨四点是人最犯困的时候,机场是很重要,可机场外拉了电网,机场外沿着电网有巡逻队巡逻,在电网与跑道之间草坪下还埋了不少地雷,再加上塔台与炮楼上的探照灯,跑道上的游动哨,除非人变成老鼠,不然如何能威胁到这些宝贝飞机?哨兵也是人,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自然也会松弛下来。何况刚下过雪的地方,神经都要冻僵,更容易迷糊。
我轻出口浊气,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小声埋怨:“差点被你吓死。”
在我旁边趴着的孟戎良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明亮。
孟戎良是山东厨师,烧的一手地道鲁菜,他是被日本人抓到机场当大厨的。与我一样,孟戎良当年对那些日本兵必恭必敬,“太君”喊的比谁嗓门都大,态度更恭敬,那张笑脸那副模样,让人看了就会想到北京的哈巴犬,可背地里没人的时候,他看着所谓“太君”的背影,眼里却冷得像把刀。
算他运气好,也算我运气好,他的“两面派”表情让我,而不是别人注意到了,换了别人,孟戎良会被拖去喂狗,而我,却很高兴能在狼巢虎穴里找到同路人。
把孟戎良拉入我的计划里,这实在太冒险,可我一个人又如何能够成事?要办成事,至少需要一个帮手,我在这里又举目无亲,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
事实证明,点破孟戎良不臣之心,不光是冒险,简直是千钧一发!孟戎良答应跟我一起干时,他告诉我,当我漫不经心告诉他,自己看穿他的真面目时,他差点一时冲动杀了我!
他有本钱杀了我的,听孟戎良自我介绍,他是山东沧州人,沧州是什么地方?那里可是武术之乡!而孟戎良就是沧州教头佟忠义的弟子,擅使一种叫“苗刀”的双手刀法,因为杀了勾结鬼子,为祸乡里的汉奸,不得不逃离家乡,谁想隐姓埋名装厨师时,却又被鬼子抓了壮丁。
难怪孟戎良切的一手好菜!以前在军队就知道特种部队里的那些武林高手是招惹不得的,没想到在这里却让我碰上这么一位主,这么个人物,就算每天锻炼的我,给上三个对他而言估计也是小菜一叠。我当时只觉后脑勺冰凉冰凉,对自己能从生死线走下来,自觉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有了帮手,接下来就是自己研究行动方案了。根据观察,运城机场停了鬼子一个飞行团的飞机,其中战斗机二十四架,侦察机九架,轻型轰炸机十八架。自忻口战役中,阳明堡机场被八路军偷袭,日军损失二十四架飞机后,日军对机场的地面保护给予了特别关注,像运城这种大的空军基地,不光机场内驻了宪兵,还从东北调来一队关东军保护——而我就在这支关东军内混日子。在机场外炮楼挨着炮楼,一个大队的鬼子兵就驻在距离机场不到一公里的村子里。距离机场不远的运城县城里,还有牛岛实常中将指挥的第二十师团。这是一个两旅团制的甲种师团,只要机场这边有点风吹草动,城里的日军将在第一时间赶来。
这样的防御力度足够让日军头头脑脑自夸为铜墙铁壁了,要知道,日军常常吹嘘一个大队的鬼子兵,能顶正规华军一个师,运城这里有华军正规部队吗?没有,既然没有,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看起来唯一能对运城机场构成威胁的,只能从天上而来。在得到苏联援助后,华军空军部队活动渐渐频繁起来,华军空军不光轰炸了日本占领的机场,他们甚至还用飞机对东京发起过轰炸!虽然是用纸弹,可那也让帝国陆军航空兵在世界面前丢尽了脸面。
为了彻底消除空中的威胁,日军要将苏联援华中转站兰州炸成废墟,为了保护轰炸兰州的出击机场,日军将最新装备军队的中岛97乙式战斗机也部署在运城机场。按照测试,这种战斗机比华军最新式的I-16战斗机还要先进。
于是,不管是地面上的陆军,还是要到天上去的飞行员,大家都觉得一切太平,就等着轰炸兰州后,大喊“班哉”了。
今天,天一亮日军机群就要出发,去轰炸兰州,昨天傍晚起驻在机场的地勤已经给每一架飞机装满了油料,所有的机枪都加满了弹药,炸弹已经搬到飞机上,飞行员就守在飞机下睡觉,等待起飞的命令……而这,就是我的机会。
晚上我装做吃坏了肚子,不断跑茅房,折腾的同住一起的日本兵不胜其烦,最后忍无可忍下,把我反锁在茅房里,说是让我拉个够,等天亮了再放我出来。而这正是我盼望着,他们不关,我自己也要借上茅房的机会溜之大吉,现在,只要从窗台上翻出去就是。
到伙房找到孟戎良,俩人拿着厨房里穿着的白大褂,偷偷潜伏到停机坪旁边,悄悄守侯着时机到来,现在,是时候了。
事到临头,孟戎良又有些胆怯了:“柱子,你真会开飞机吗?”
“废话,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我要不会开飞机,咱还琢磨个球!直接逃出去找国军就是。”我撇撇嘴,尽量做出不在乎状,事实上我很害怕,害怕的裤子里的双腿都在颤抖,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是死是活现在都要上了:“记着,按照说好的,等下你对付潜伏哨,我去干掉明哨,动作要狠、猛、轻!绝不能给日本人发现的机会,干掉哨兵后我扮明哨,等探照灯过去了,咱在把飞机下的飞行员做掉,然后就……”
“开飞机跑了?”
“就是这样。相信我,就跟我干,不相信我,咱在回去睡大觉。”
我紧张地看着孟戎良,没他帮忙,我一个人什么也干不了,现在将决定权交给他,我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只见孟戎良舔舔嘴唇,看着远处的飞机,终于还是点了头。
我心中的石头也算放了下来。
说话的工夫,探照灯又扫了过来,俩人急忙不在言语,低下头等着探照灯从头顶扫过。
等雪白的光线从身上披着的白大褂上扫过,我爬了起来,压低声说出:“走!”朝自己那正在打瞌睡的目标扑去。眼角的余光看到孟戎良迅如猎豹,面颊刚感到一阵微风,他已经冲到前面,跑的那么急,却未带起丝毫声音,这不能不让我佩服,练没练过武就是不一样!
他快,我也不能慢,也不敢慢,探照灯两分钟就要扫过一次,要是两分钟内无法解决哨兵,那我只能成为烈士了。
我还不想当烈士,所以我必须不能犯任何错误。
将孟戎良送给我,他自制的匕首抽出,匕首是用上好的精钢打造,握在手中,一片冰凉,很怀疑造匕首的钢材以前是孟戎良杀过汉奸的大刀,不过他不说,我也没问,具体是不是,那只有天晓得了。
近了,更近了!低着头,踮着脚尖,我总觉得自己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能惊动整个机场,这感觉实在让人不好受,幸好,那个个子比我矮半头的哨兵低着脑袋没动静。
就要站在哨兵身后了!这时那哨兵像听到什么声音,一个激灵,头猛地抬了起来。
或许他听到我从背后接近的脚步声,虽然那声音很是轻微,但距离很近还是能听到。或许他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哨兵的责任感让他打盹片刻就惊醒了,只要没人惊动,他很快又会继续迷糊,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就站在他身后,左手捂住他下巴,猛朝左边一扳,右手握着的匕首用力向哨兵脑袋被我扳到左边,脖子右边暴露出的颈动脉刺了进去,顺势再朝前一转……
哨兵一声不吭耷拉下脑袋,没法不耷拉,匕首那一转让他半个脖子开了天窗,气管、血管全被割断,想发出声音他也发不出来,只几秒钟,哨兵就不再动弹。
从哨兵身上取下钢盔步枪,将他轻轻放在雪地上,脱下披在身上的白大褂,铺在尸体身上,我站在哨兵刚才站着的地方,抬头向附近潜伏哨位置看去,刚好看到孟戎良抬起头送给我一个笑脸,很快又把自己脑袋埋了下去:潜伏哨也被解决了!我这时只感到两腿灌了铅,后背一片冰凉,要不是知道探照灯马上又要扫过来,很怀疑我会瘫倒在地。
雪白的探照灯光柱从我身上扫过,我身上穿着鬼子军装,头上戴着鬼子钢盔,手中持着三八大盖,一切和刚才一样,当然平安无事。光柱一移开,潜伏哨那里的孟戎良就动了,手握着匕首朝在我身旁不远处的飞机奔去,匕首上隐约可见一条血线。
我也将步枪轻轻搁在地上,握着属于我的匕首猫着腰跟着他跑去,到了飞机边,孟戎良已经从机腹下钻了出来,黝黑的脸庞上有着梅花般绽放的血渍。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和他一起将机轮下轮挡抽出,扶着机翼爬上飞机,推开座舱盖钻了进去。里面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以前我参加过航空训练营,虽然喷气式咱没开过,可初教六还是好好玩过的,说起来咱也有一百小时的飞行时间,算是飞行老手了——当然是和现在中国空军大多数飞行员比较。至于中岛,我在各种资料上早已熟悉它,只是没有见过真家伙而已。现在,真家伙就在我屁股底下。
中岛97乙的操作系统和初教六大不相同,但螺旋桨飞机与螺旋桨飞机之间没有太多区别,正如奔驰跑车有档位、刹车、油门,国产的吉利汽车同样有这些。看着眼前这些电门、按钮,心里默默温习遍以前看过的资料,再过电影一般回想以前是如何驾驶飞机的。我抬起身,冲下面看着我的孟戎良打了个向下的手势。
孟戎良冲我点下头,跑到前面……
发动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如此洪亮,惊醒了机场所有人。
座下的飞机慢慢滑向跑道,机场上拉响了警报,无数盏探照灯在跑道与停机坪上乱扫,很快,就将我座下的飞机照了进去。
“快!快上飞机!”我冲站在飞机旁边发愣的孟戎良大喊:“别怕踩坏机翼,快跳上来!”
孟戎良一个纵跃,飞身上了飞机,拉着座舱盖,一屁股骑在我背后,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胸口,我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坐好了!要是害怕闭上眼!”我冲着孟戎良大喊,飞机在跑道上滑行,速度越来越快。旁边停机坪上,出现了众多身影,那些不是机场警戒的士兵,他们是飞行人员,很高兴见到那些飞行员不知所措看着正在滑行的飞机,挥舞着手,跳着脚冲着我穷吆喝。
座舱内钻了俩个人,座舱盖是无法合拢了,随着滑行速度越来越快,飞机开始剧烈颠簸,迎面吹来的寒风如松针刺脸,孟荣良手上的力气也更加大,他还有心思大声问:“那些人在喊什么?”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叫我们停下来吧!……小心,要离地了!”
无数的灯光将周围照得雪亮,刺眼的光线让我连跑道都看不清楚,耳边传来清脆的枪声,接着是连串曳光弹从两边扑了过来,沉闷如啄木鸟啄击空洞的树干声在耳边回荡。
“鬼子在打我们,天!菩萨保佑,要没命了……这下真的完了!”
“别叫了!我们还活着,没有死!”专心握住操纵杆的我虽然没见到孟戎良的脸色,可他那颤抖而又慌张的声调对我造成了多大压力!我只觉得飞机速度太慢,地面上像是永远也滑行不完,而面前的曳光弹太多,距离我又太近。
屁股下一沉,人像从半空中坠了下去,我终于松了口气。
“起来啦,起来啦!”孟戎良看着下面掠过的跑道,大叫。
是的,飞机终于拉了起来,大地在后面急速退却,嘈杂的鼎沸声没有了,只有寒风扑面而来的忽忽声,灯光、曳光弹渐渐远去,我,聂彪,不,现在该叫张二柱,终于踏上了回娘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