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抽了口烟，见谷睿聪还在郁闷，轻笑道：“其实，本来应该有三十根钢筋的，但我们监理公司不同意，所以就变二十根了。”

谷睿聪诧异地问：“三十根钢筋你们不同意，二十根怎么就同意了？”

“因为剩下那十根钢筋的钱，归我们监理公司了呗！”老胡轻轻吐了个烟圈，“我们做监理的就点儿死工资，有点钱分就很高兴了。喏，你抽的烟也是钢筋钱买的，别说自己没份！”

“我XXXX……”谷睿聪大声怒骂。

“行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跟个孩子似的，这个楼也不是你挂证的，你怕什么？”老胡低声劝道。

当前大部分建筑队伍都是由民工组成，根本没人懂建筑，但国家要求每个工程必须有单独的建筑师负责，所以通常的作法就是挂证。

考出建筑师证的人，大多数是已毕业的建筑系学生，也有其它系的学霸，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实力承包工程，建筑师证是空闲的。而工程队刚好相反，有工程没证，所以挂证就流行起来。

这些挂证的建筑师，根本没有见过自己负责的楼什么样，只是拿出证给工程队挂靠，并收一笔挂证费。至于工程会出问题——拜托，全国上下都这么干，又不只有我一个人，哪个把我证拿走的你找哪个去！

当然，挂证流行的另一个原因是，虽然大家都在偷工减料，但谁也不想捅篓子，三十年内楼不倒是大家默认的底线，所以也不会有什么风险。至于三十年后，呵呵，你们买房的自求多福吧，我们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如果建完就倒了，那个挂证的家伙可就要倒霉喽！”谷睿聪轻声道。

“老谷，你必须保证它不倒。否则我们都得倒霉！”老胡大声笑道。

“少钢筋少得太多了，我只能保证它十年内不倒了。”谷睿聪叹气。

“十年不倒，已经足够了，十年后我们有几个还能在这里？”老胡又递过来一支烟。

“唉！”谷睿聪叹了口气。没有接烟，而是转身去脚手架巡视，尽量保证工程质量。

虽然进入社会多年，被现实磨平了棱角，他仍执著地守着自己的底线。上次组织给狄慧秀捐款是这样。这次努力提高工程质量也是这样。

当然，他也知道这样没什么用，若不是过于执著，他也不会混得如此之惨。

前些年，他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开了一家公司，就是想搞良心企业。结果钱全用在建材上了，上下关系没打理好，被鸡蛋里挑出了骨头。别人的危房都在建，他却被叫停。停工整顿期间。他仍然给工人发工资，最后赔得家底都不剩，只能再出来打工。

“如果这世间能有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谷睿聪仰天长叹。

“老谷，干什么呢？别发呆了，下面有人找你！”一个工友突然叫道。

“什么，找我？”谷睿聪一愣，随后大叫道：“就说我不在工地，那个……嗯，请假去了！”

“紧张个什么。不是你老婆，也不是她们家人来闹！”工友大笑。

上次捐了三千块之后，谷睿聪的老婆就一直在闹离婚，她的娘家人也天天来闹。经理警告过他。处理不明白家事，以后就不要来上班了。

听到不是老婆，谷睿聪松了一口气，然后问道：“那是谁来找我？”

“一个很漂亮的大美女，说是你的同学，不过人家是带着老公一起来的。你没希望了。”工友继续笑道。

“难道是……李总？”谷睿聪心中一懔。

昨天他接到了李毅的电话，问他能不能牵头组建建筑公司。当时他喝了一点儿小酒，心情正不好呢，抱怨了一阵社会现状，又说组建建筑公司并不困难，但除非能攀上大官亲戚，否则很快就会倒闭。

李毅见他有点醉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约他今天再见，没想到还真来了。

“哎哟，这车是劳斯莱斯吧？”

“看着很像啊。”

工地中的农民工不像白领们那么知识广博，有些人连奔驰、宝马的车标都认不全，但李毅的坐驾太拉风，还是有几个人看出了端倪。

“绝对是劳斯莱斯！”项目负责人冉温韦是识货之人，看到来了两个开劳斯莱斯的客人，哪敢怠慢，立即将他们请进售楼处，吩咐秘书上茶，又叫人去叫谷睿聪。

过不多时，谷睿聪来了，依旧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浑身都是水泥渣子，随着走动簌簌下落，可谓帅得掉渣。

“李总，林……李太太！”

见来人真是李毅和林如雪，谷睿聪立即打起招呼。由于两人完全和他不是一个档次了，他放弃了叫林如雪名字，直接称对方为“李太太”。

林如雪俏脸一红，但也没说什么。同学会上李毅可是扮她老公来着，这次为了避免谎言被拆穿，李毅也向大家介绍她是他老婆。

“老谷，请坐。”李毅像在自己家一样，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谷睿聪却没好意思过去，而是找个了破凳子坐在门边，生怕自己的脏衣服碰到李毅他们。

李毅一笑，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我们想成立一家建筑公司，我家雪雪向我推荐了你。你在学校时是班长，组织能力不错，人品也不错，给我的印象也很好。昨天我给你打过电话了，现在就是想当面问一下你的意见。”

谷睿聪当即道：“我做工程是没问题的，你可以满公司、满工地问问，谁不知道我老谷的本事。但是普通工程，我不能当主要负责人，你们愿意请谁请谁，反正我不干。”

“为什么？”李毅问。

“为什么？”谷睿聪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就是那些明显不符合质量标准的文件和承诺书，我一个字都不想签，也不会签，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很好，我很欣赏你的底线。不过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方面，你给我做工程，如果不符合质量标准还要签字，那我肯定会第一个找你算账！”

“真的？”谷睿聪眼睛一亮。

“我们的建筑公司。是要建我们自己的厂房，不是建房子出来买，你说能弄虚作假吗？”林如雪轻轻一笑。

“如果是那样的话，交给我负责没问题。”谷睿聪信心满满地道。

李毅道：“那你现在就辞职吧，我先给你三倍工资。并由你组建新的建筑公司，以后再视你工作好坏评定工资级别，只多不少。还有，我们现在有几个项目马上就要开工了，是布依格、豪赫蒂夫等公司在做，我希望你由你负责工程监理，一旦出现不符合质量要求或设计要求的地方，立即叫停。”

“可以立即叫停？”谷睿聪睁大眼睛问。

李毅道：“当然，他们的工作若不符合标准，不叫停。难道还让他们继续干下去？你要给我严加把关，差了一点儿我都要找你算账，别让我扣你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