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风沙漫天,举目四望尽是灰黄,粗尘砺土被风吹上了半空,呼啸千里。北骥道的最北方,一座低矮的山丘孤独地匍匐在两国的边界上,这是最符合戈壁大漠的习性,要是一直都高耸入云,恐怕会被常年肆虐的狂风生生磨成粉末,只有这般谦卑低矮的姿态,才能够在北骥道最北方的荒州生存。</p>
这一日,风变得格外暴躁,飞沙走石,昏黄的太阳直接隐去了身影,千里大漠瞬间被墨色染成了漆黑。几棵好不容易才存活下来的胡杨树,被几块大石拍中,转眼间就折断了身子,直冲云霄;一条土黄色大蟒正准备从地面躲进沙地深处,却愣是被旋风从地底扯出了半截身子,在砂石中间烂成一团污浊的血肉……</p>
无数的碎石残肢,随着狂风在大漠上空哭号……</p>
这是大漠最可怕的灾难,没有任何活物可以在狂风砂石的绞杀中活下来,当地人称之为沙魔。沙魔降临,千里黄沙千里尸。</p>
然而就在这沙魔肆虐的中央,竟传出了一阵隐隐约约的铜铃声。其音如空谷传幽,时断时续,却又清晰入耳,如佛梵唱,令人莫名心安。</p>
铜铃声越来越近,一个模糊的人影竟从风沙里逐渐显现出来。</p>
一块半人高的大石轰的一声撞上了人影,然而那人影却没有半点摇晃,大石无声地化作细沙,被风卷走。</p>
没有人看得到这般令人惊叹的场景,在这狂风暴动的大地上,这一幕显得太过微不足道。</p>
低矮的山丘更加恐惧地伏下了身子,再多一点点,怕就是要彻底夷为平地了。只是在这等沙魔面前,就算是平地都要被卷起三层土。</p>
在山丘的沟壑深处,散落着六座斑驳低矮的石屋,每一座石屋都只有半人高,无门也无窗,平日里上面都落满了厚厚的沙土,若不注意,还以为只是几块嶙峋怪石。狂风卷来,上面的尘土早就没了踪影,不断有石块砸在石屋上,石屋变得摇摇欲坠。</p>
在山沟最深处的一座石屋内,昏暗的烛火几欲熄灭,一个须发灰白的老人死寂地躺在一堆棉絮上,棉絮暗黄破烂,散发着令人皱眉的酸臭,只是老人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无力动弹,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身上散发着死亡的味道。</p>
时间在屋子里是静止的,只剩下不断微薄的火光,静静地燃烧着。</p>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终于熄灭了,灯芯燃尽之前发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嗞响,一缕青烟笔直升起,最后一点火红也消失无形。</p>
老人几乎没有呼吸,像是死去良久。</p>
蓦地,老人无声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最终停在了前方某处,他好似透过厚厚的石墙看到了外面的景象。</p>
石屋里一片漆黑,老人缓缓起身,脚下的木板发出突兀的吱呀声,他伸手在石墙上按了按。虽然石屋从外面看来仅有半人高,但石屋内部却并不拥挤,若有人知晓其中的构造,定会惊呼出声,这石屋竟有大半埋进了岩石中,所以才能在这荒漠戈壁中屹立这么长的时间。</p>
只是该有如何的伟力,才能让石屋深深埋进岩石里?</p>
老人的手摩挲着比他手掌更粗糙的石墙,缓缓印在了某处印记上。</p>
“咔嚓!”</p>
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响起一阵石头摩擦的声音,老人在黑暗中踩上一块石阶,从石屋斜壁上开启的小洞里谨慎地探出了头。</p>
外面飞沙走石,一片墨黑,老人赶紧缩了缩脑袋,下一息,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直接砸在了旁边的岩石上,碎石乱飞。</p>
老人浑浊的眼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只是这狂风之中,想要看清楚东西,实在是太过困难,老人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p>
沙魔一来就是好几天,根本停不下来,偏要把大漠里的性命全部收割干净了才肯离开。</p>
老人刚准备缩回身子,突然一阵铜铃声传了过来,稀薄无比,但老人却猛地身子一颤,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只见一袭修长身影似缓实快,从天边的地平线,一步步走来。</p>
一身麻布长袍,却并没有头发。</p>
老人浑浊的双眼兀地泛起了一丝光亮。</p>
“施主……”温润的声音伴随着铜铃声,好似佛陀轻语,从天边转眼即至。</p>
“大……师……”</p>
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临到了嘴边,却半点也说不出来。</p>
“我知道……”和尚温和轻笑,低首看着老人。而老人竟在此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p>
和尚、老人、石屋……</p>
在这漫天风沙下,宛如一幅天地洒下的泼墨挂画。</p>
……</p>
离楚王朝雍西道,位于王朝西方,紧邻化外西域,环境恶劣,民风剽悍,素有“离楚悍匪出雍西”之说,王朝历经四百余年,史上著名的将军,光是雍西就出了三成,而且大部分都是先锋统领,有万夫不当之勇。</p>
雍西道乃离楚西方的屏障,任凭化外妖魔如何疯狂也很难穿过这片万里雍西,不仅仅是因为雍西道驻扎着号称离楚步兵第一的雍西玄水军,时刻秣兵厉马跃跃欲战;还因为在雍西道有着天下佛门圣地——烂陀山,化外妖魔想要冲过雍西道,首先就要过烂陀山这一关。</p>
雍西烂陀山,天下佛门宗首,僧众佛法精深,信徒信仰虔诚。相传三百年前有修成罗汉果位的阿罗汉于此地登临天上佛国,那一日佛光普照三十里,烂陀山自此常年有金色佛光照耀,在信徒中的地位也日渐深固,直至不可动摇。</p>
烂陀山中,佛光盛大,地域绵长,在外看不过一座寻常山峰,但是真要进入其中,却要迷途深究方可知晓其一二。</p>
在一片灿烂金光中,一个身着麻布长袍的和尚只身走出了烂陀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