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兄长(2 / 2)

冯大郎摇了摇头,对祝缨道“你真是太年轻了,果然不懂这官场上的事儿,也没个人教你。唉……你要还是咱们姻亲,该有多好?”

陈萌一摆手“三郎,我看你有悟性,断不是个不开窍的人,不过是没人对你讲这些罢了。郑大理看重你,是看重你的本事,你是他的下属,做官得他栽培之力,这是不可轻易背叛的。可你又无臂膀,还无家族助力,但凡有事便没个人帮你,你还是要多些信得过的人的。

这官场上除了这栽培举荐辟用之恩,还有师生之谊,这两样都是入了别人的门,一旦背叛会遭人唾弃。但是有一样情形除外——同乡。你尽可结交同乡的。”

祝缨顿时明白了陈萌的意思,一个人,可以有许多的身份归属。她轻轻点头。

陈萌往前推了一杯酒,说“知道在京城的同乡都有谁,住哪儿么?哪个有本事,只是龙困浅滩,哪个已是飞龙在天?又知道哪个人品如何,哪个正于你有用?”

祝缨没喝,反而执了茶壶给陈萌斟了茶“我不能喝酒,回家不好交代,以茶代了。”

陈萌与冯大郎相视一笑,接了茶饮了。

冯大郎道“九娘,上酒菜,起歌舞!”

一时之间,九娘带了三、四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进来。

陈萌道“九娘这里虽不宽敞,却有些门道。”

九娘嗔道“哪有当面说人短的?”

陈萌对祝缨道“她家新来了一个人,弹的一手好琵琶,又会弹箜篌,曲儿唱得也好。”

冯大郎也劝祝缨略放开些“好知晓些。凡世上有名的风流秀士、文人墨客,无不好往娼家停驻。一旦有佳作,便由她们传唱……”

祝缨懂了,就是互相抬轿。然而她对这些实在没多少兴趣,不过不便拂了陈萌的面子,她不与□□挨着坐,只说“那我听曲。”

众人都笑了,只有九娘不笑,她叫了一声“珍珠。”

就一个娇小的女子抱着琵琶过来了,祝缨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姑娘虽然娇小却很匀称,然而微微有些跛足。开口时,祝缨也听出来,她的官话说得过于端正了,一字一字咬得十分清楚,果然不是京城人。

珍珠上来福了福,九娘就让她拣拿手的弹起。跛足而能让陈萌特意称赞的,技艺果然很好。

陈萌与冯大郎互相碰了杯,一人一个□□斟酒,说笑,又说要行酒令。

他们的酒令祝缨根本不会!祝缨会划拳、打牌、扔骰子,会乡间俗气的全都会玩,但是冯大郎与陈萌这么雅致的令,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明白的。这需要大量的积累,经史子集都能用得着,还有许多今人文豪诗句词作。

陈萌笑道“怎么能不知道这些个呢?以后用这个的时候多着了!”

祝缨听这位隐隐以她父辈自居的前大舅哥又给她当了一回老师,她也不恼,凡能学着新东西的,她都不恼。她就喝着茶,听陈萌教她。

等珍珠弹完了一曲,冯大郎大声喝彩,又要赏。祝缨问道“箜篌,能弹一曲么?”

九娘就命人搬来箜篌,陈萌听了一阵说“你的箜篌不如琵琶技艺好。”

珍珠答了一声“是。”陈萌见她也不说话,微叹一声,似有怜惜之间,冯大郎挤眉弄眼,清清喉咙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啦!三郎,你瞧瞧这些……”

祝缨往□□们身上一看,摇摇头“我得回家了,明天一早还得去大理寺当差呢。”

冯大郎没多少正事要干,说“急什么?你要走了,九娘明天可要被人笑话啦。”

祝缨看一眼九娘,对她点点头,摇头道“你家里,夫人不过引经据典训斥两句,再不济动家法,下人也不敢打你。今晚我要不回家,我娘是会亲自提着扫帚追我三条街的。不妥不妥。过两天闲下来,再与两位相聚。”

陈萌道“也罢。路上小心。”派了个仆人陪她回家。

祝缨这头一走,那头冯大郎先不忙揽个□□调笑,而是说“这小子真是难缠!”

陈萌道“好调弄的就不值得费心啦。”

冯大郎道“唉,他对妹妹倒是有情有义。只是心太硬。”

陈萌道“不急不急。”

冯大郎本就是为了给陈萌捧哏来的,陈萌不急,他就更不急了,揽了个□□,也一同吃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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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出了这娼家,脸上不显,心里却想将这事告诉花姐,她当不再为这“娘家”牵挂了。

出了街口就对仆人道“天快暗了,我认得路,你去回复大公子,今天承蒙款待,有情后补。”掏了块银子给仆人。

仆人笑着接了,说“三郎,有心人。”

祝缨轻轻笑笑,她看还有些时间,想着附近还有一处道观,就想将这处也踩一踩点。转过一个路口,往道观走去,再转一个街口就是道观了,却在转弯的时候迎面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祝缨站住了,来人她认识,是花姐在冯府时的仆人——王婆子。

这个王婆子便是被抱走了亲生女儿顶替花姐受苦的那个人,此时她整个人都显出一种轻微的乱,头发是毛的,眼神是散的,脚步是颠的。祝缨叹了口气,往一边让了一让。

王婆子却在她的面前站住了“祝姑爷?往哪去?”

祝缨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姑爷。”

王婆子转过身,顺着祝缨面向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问道“你也是出来找小娘子的么?”

祝缨轻轻“嗯”了一声,王婆子嚎啕大哭“没有,没有,这里我看过了。”

祝缨道“先别哭,好好说,怎么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别人呢?”

王婆子抬起袖子擦眼泪“开始他们还找了几天,找了一阵儿,也就松了。夫人再不许提起她,我知道的,夫人这个人,这个人……人,她这就是恨上了。大户人家跑了的姑娘,娘家嫌丢人就不要了。当她死了。姑爷,过两天府里出殡,你可千万别当真,一定要找下去啊!他们没有心!你是个好的,千万别忘了我们小娘子,她也是个好的,很好的。那府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啊!不怪她,不怪她的。”

祝缨道“她人虽好,并不是你亲生的,你且不要为她难过。她支开你,就是为了不叫你受罚,你该明白她的这份心。”

王婆子泪如雨下“那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呢?我这辈子,还剩下什么盼头呢?还能有什么事值得我去做呢?回府听夫人训,被小丫头子们嘲笑?还是回家被那个杀千刀的死鬼埋怨?再给我一顿?让我找一找,找一找吧。”

祝缨又将袋中仅剩的一点钱给了她,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人,我会接着找的,你且歇着吧。你又不如我灵便。”

王婆子不要钱,只要祝缨“千万别忘了找人。”

祝缨目送她走远,依旧按照计划往道观里草草转了一圈,眼见时辰不早,才又回了家。回到家里,张仙姑见她脸色不像高兴的样子,问道“他们为难你了?还是花姐有了消息……”

说着,张仙姑仿佛被自己的猜测吓着了。

祝缨笑笑“没事的,就见了一面,他们不再用心找花姐了。”

张仙姑道“人怎么一有了钱、当了官,就没个人味儿了呢?老三,你可不能学他们!”

祝缨道“不会。”

张仙姑道“你脸色不好,快歇着吧。”又觉得祝缨的情况不对,怕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拉着祝大,两口子在家里又是点火盆,又是烧纸钱,还拿着桃木剑在祝缨身上比划。

祝缨心里好过了一些,道“我没事儿,不用这样。”

张仙姑仍然坚持“要的要的!”

祝缨心道你不知道,可惜花姐不肯让别人知道,我不能告诉你们实情。

然而张仙姑一辈子不灵,这一次竟有一点点灵验。

第二天,祝缨去大理寺,苏匡已经在了,与同僚们一番寒暄,还捧了些出行带回来的小食分给大家。接着,苏匡连假也不休,就在大理寺干得热火朝天。据左评事说“虽干得不如小祝那样利落,也是个周全人呢。”

可祝缨看左评事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夸苏匡的。祝缨也不直接问,想必苏匡与左评事等人是有一番恩怨的。而祝缨与左评事等人,虽然关系尚可,却也不是知交,不宜直来直去的问。

如此过了数日,左评事忽然找到了祝缨,说“小祝,你整天往庵堂里钻的什么?”

祝缨反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左评事往她肩上捶了一下,道“还瞒着我们?少年人,风流罪过,也不算什么的。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瞒着我们就罢了,怎么不连苏匡也瞒好?叫他知道了,告诉了郑大人。”

“啥?”

左评事啧啧两声“那可是个精明的人呢,回郑大人话的时候随口就提到了你,还说得很肯切,很为你好。‘小祝年轻,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尼姑坤道中多有淫奔者,又或有与贼人勾结者。王京兆执法甚严,有一日查到这淫窝里,将小祝牵扯出来,于他仕途不利’。听听,听听,多么的关心你!”

祝缨道“你也在场?”

左评事道“我要在,必会为你辩解的,可惜我不在。是烧水的老黄,送水过去时听到的,回来告诉了我。”

左评事还要说什么,一个小吏跑了过来“祝评事,郑大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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