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棘手(2 / 2)

祝缨又极想把这件事做成、做好,还得考虑不能得罪了王府里的人。

她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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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王府的主人们却是等不及了,他们还要招待郑熹好好吃饭呢!

老太妃和高阳郡王也不要郑熹现在就给他们个结果,老太妃见他们脸上没有喜悦的神情就知道眼下没有个结果,她也不恼,嗔笑道“哎哟哟,我的乖乖,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旦功课没能立时叫师傅夸个上等,脸上就带出来了。”

郑熹对上外婆,也只能哭笑不得地叫一声“外婆!”

祝缨从中竟听出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老太妃很吃这一套,亲自给外孙找理由,说“就算是去庙里许愿,也得烧的香烟飘到菩萨座前祂才能知道不是?”

又向儿子夸外孙“七郎心里有咱们,听了信儿就过来啦。”

顺便又说祝缨也辛苦了“可怜见的,小小年纪这么奔波。来人,陪他去好好管待茶饭,你们也不许吓着他。”

祝缨又被长史给亲自陪着吃饭去了。

王府长史,跟大理寺的少卿一样的品级,这就是让裴清陪祝缨吃饭,祝缨可不敢往上面坐。裴清,那是大理寺吃午饭的时候都不跟祝缨一个屋,赏一盆鸡汤就是给面子的主儿啊!

祝缨硬是不坐,长史看她不像沮丧的样子,倒有几分欣赏这小孩子的心性沉稳,笑道“你是七郎带来的,是客。年轻人,在这里不必像外间他们那样推来叙去的。”

祝缨道“既然不用假客气,就算随意一坐,您看看您这样的人才,再看看我这样的年纪,也该请您上坐的。”

长史笑道“好吧,你我同坐。”

两人勉强平坐,一时酒席上来。祝缨先说“容晚生以茶代酒,谢您今日招待。”

长史道“但饮无妨。”

祝缨腼腆地说“恐怕酒后失态误了事,今天的事,我还得好好想想。”

长史也不勉强,与她饮了一杯,放下杯子让了一回,才问“怎么?竟有些眉目了么?”

祝缨道“晚生见识浅薄,好些事情看到眼里了,还没理个明白,还须仔细想想才好。要是才有了一点儿进展就大呼小叫的,说我轻狂事小,办下去又进展艰难叫府上白白期望岂不惹人厌了。”

长史道“唔,小小年纪,十分通透,不愧是七郎都看重的人。既然自己肚里有数,我便不啰嗦啦。请——”

长史举箸,祝缨也捏起了筷子。她看了眼流水般上来的席面,又遇到了看失物单子时的情况——她连人家王府的菜都有一半儿不认得是什么东西!只能认出个鸡、鱼的形状,又认得几个丸子、菜蔬之类。别的,就都没见过了。

王府看郑熹面子上,待她确实不薄,上的东西她都不认得了!

到于妙妙家里,东西她都认得,不过东西好些、贵些,纵没用过也是见过的。后来进了州府,也长了一点见识。再到京城,她也做了官,便以为京城繁华,比州府是强的,但也不过是因为地域不同、东西才有差异。郑侯府上,她只进过郑熹的书房,郑熹的书房是真正读书、理事的地方,还不觉得过份奢华。

直到她见识了王府的库房、酒席!

王府丢了万金以上的东西,还不着急,还能再凑出另一份相仿的,且除此之外各自依旧奢华。

挟了一筷子肉块,吃进嘴里十分犹疑,竟不太能确定这是什么肉,也没人给她报菜名儿。祝缨心道我可是在知府家厨房学过的啊!可见官员与王府差别之大了……

祝缨吃东西香甜,长史留意看着她,不由胃口大开,酒也不喝了,竟多吃了一碗饭。祝缨吃饭的时候留意长史的动作,慢慢跟他学着。她学得很自然,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模仿父母说话、走路一样,坦坦荡荡的就是学。

长史看在眼里,也不点破,有点能理解郑熹执掌大理寺,大理寺里积年审案、问案的老手不知有多少,历代传下来的破案法子也有许多,为何独独带了这么个雏儿来。

祝缨吃完了,见没人传她过去,又恭恭敬敬地请教长史“晚生要是向他们那里办案似的询问府里未免无礼,有件事儿想请教大人,您方便就给指点一下儿。”

长史含笑道“你且说来。”

祝缨道“看管内库的人……”

“已然拿了,”长史微微皱眉,“今日已晚,你想见么?”

“要方便,也请见一见,”她腼腆地笑笑,“不瞒您说,我还没亲自审问过人犯,就让我几眼,我也不直接问话。要能告诉我他们的住处,家里几口人,家里贫富等,那就感激不尽啦。”

江山轮流坐,各姓的帝王都换了几家了,朝廷也开了不知道多少年,各地问案的也都积累了一些经验。朝廷法度也有个指导办案的手册,教着官员如何问案。什么取证、刑罚打多少、观察犯人表情之类,多少都有些章程在。

否则除了明法科入仕的,或有明经进士乃至于荫官,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的,怎么能办得好案子呢?有这么个章程,依葫芦画瓢也能勉强办个合格了,至少程序上是对的。

祝缨进了大理,自然也要把这一套记下。她先是赶上复核旧案,没能参与审案,近来跟着胡琏观摩,才有机会见识这样的场面,却又还没有亲自上手。

她也不敢托大,练手也不能拿郑熹舅家这群不讲道理的人练啊!

一口一个“我的乖乖”的老太妃,抱着外孙不松手的时候,脸上表情都没变就能说“打到吐实话为止”。丢了价值万金的宝物,甚至不想让京兆插手,直接把大理寺卿弄了来。

在这儿捅个篓子,郑熹能保她的也有限。

长史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已经精得像个鬼,仍然宽容地说“这倒不难,我这便可以告诉你。”

因为嫌犯已经被王府自己拿下审了一回了,这些人的情况长史都记在心里,慢慢说了,之后又失笑“我忘了,说了这许多废话,你也烦着记。该写下来叫你看看,还有供词也可给你看看,不过不能带出府去。不必担心,太妃娘娘好几天没见着七郎,必不会轻易放他走了,你们两个今天就住下吧。”

祝缨道“我听上官的吩咐。有口供,自然是最好的。有劳。”

长史命人取供词,供词没到,老太妃那里果然传出话来“今天就在这里歇了吧!”

祝缨也不坚持就回家,她这晚就在郑熹那边的厢房里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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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抱着从长史那里拿来的供词,打算连夜看完。第二天一早还给长史的时候再央他通融看一眼嫌犯,之后再去大理寺干她那份正经的差使。反正她不用上朝站班,可以略晚一点到大理寺。

进了客居的小院,郑熹也才刚回来,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郑熹瞥了她一眼,道“回来了?”又往她手里看了一眼。

“嗯!向长史讨了供词来。”祝缨亮一亮手里的东西。

郑熹问道“怎么样?”

祝缨只说“晚上不回去,怕家里担心。”

“你家里早叫人去说了,还用你担心这个?再耍滑头试试!说,今天这事儿你怎么看的?”

“供词还没看完呢,说不好,得看了再说。就算看完了,万一我有些不好的话,您不能恼,更不许给我小鞋穿!”

郑熹弹弹她的脑门儿“啰嗦!滚过来看供词!”

供词?他还没看过呢,必得也看上一看。

于是两人就在郑熹那里,一份一份地看着供词,一共有二十来人的,没人认罪,都说自己规规矩矩当差没有丝毫逾越也没发哪里有不妥,既然没有认罪自然也就没有犯罪事实可以招供,供词都不太厚,通篇总结下来就是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只敢偷懒,不敢偷窃。这些废话供词到丑时初刻就看完了。

郑熹道“都看完了?还有什么要问的、要弄的都趁现在,王府不是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想。”

祝缨道“能问的、能看的估摸着都看得差不多了,就剩明天长史带我瞅一眼嫌犯。我倒想把王府都看了,王府家下人等挨个儿也打量一遍问一遍话,恐怕是不能够的吧?”

“知道就好。”

祝缨两手一摊“那就是了,既然不能,就只有咱们自己多下点苦力了。有些棘手啊,就算把王京兆放到这里来,他也得挠头。”

郑熹笑骂“牙尖嘴利,滚去睡吧。还能睡两个时辰。明天早上爬不起来你就知道厉害了!”真就只有两个时辰,因为王府的主人也是要早朝的,郑熹也是,王府虽然离皇宫近,但是早朝也早啊!舅甥俩总得天不亮就起床、梳洗,穿戴整齐了、摆开他们的排场再从容往皇宫里赶,踩着第一缕阳光踏进宫门。

祝缨不敢迟疑,闪身进了房间。里面被褥等都安排好了,沾了郑熹的光,连内衣袜子都给她备了套新的,洗沐的热水也准备好了。灯也点上了,还有两个丫环伺候着要给祝缨宽衣。

丫环都在十四五岁,分拨到老太妃疼爱的外孙的客院里来的,无不品貌端正、聪明伶俐。两人一伸手,祝缨往后一缩,拱手说“别了,没两个时辰好睡,我自己来还快着些。姐姐们也不要与我客气推让了,我如今多睡片刻最重要,明天还有好些事要办呢,现在实在不宜拖拉。姐姐们见谅。”

两个丫环对望一眼,还要说什么,祝缨已经自己摘了帽子放好,开始卷袖子了。两个丫环本也不为了讨好她,福一福,出去把门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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