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真假(2 / 2)

苏匡道:“政事堂的意思,要快。拿人,尽量少伤亡。还要拿证据。只要确认了,可以向驻军求援。”

祝缨道:“那这么着,设法把他调到驿站来,请进屋里。阴兄看一看人,如果是真的,你们叙旧,我向陛下请罪。如果是假的,当场拿下,擒贼先擒王。如何?”

苏匡道:“妙极!只是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好呢?”阴郎中的身份不能泄漏,一说是吏部的人,“田罴”如果是假的,一准不肯过来。苏匡,“田罴”知道他是谁啊?祝缨,试过了,“田罴”眼里没她。

祝缨道:“就说我突然死了。在他的地界上死了个官员,他怎么也得来看一看。哦,不行,不能是病死的,病死他不一定会来。那就凶杀吧,驿站凶杀案死了个官员,他总该来看一下的。我来扮尸体,就躺这屋里。”

阴郎中道:“年轻人,也不忌讳!”

祝缨道:“忌讳什么?就这么办了。我把家母、家姐请过来,让她们权充发现命案现场的人。叫小吴买几只活鸡宰了,往屋里多洒点血。苏兄,你亮身份,让人请他过来问话。他是假的,必然不敢与你硬挺。阴兄,你一边先不要出声,你有一件顶要紧的事——确认他的身份。你们带来的人不用埋伏,不要惊着他了。

叫咱们的人都准备着,一旦主犯成擒,余党老实就马上都收押。不老实,就做好余党负隅顽抗的准备。”

当下分头行事,小吴跑去买了一笼鸡。祝缨把父母、花姐叫来,如此这般一说。张仙姑道:“什么?”

“小点儿声!不会哭就别哭,叫人听出不对来。你们就装成晕倒,别告诉祁泰,连曹昌、杜大姐都不要告诉。不告诉,才能装得像。”如果不是怕张仙姑和祝大受了刺激哭的时候不小心说溜了嘴道破她的性别,祝缨甚至连他们也想瞒一瞒。

三人安排完之后,苏、阴二人假意离开,阴郎中回房后又悄悄溜出到了祝缨这里。

小吴放了一大碗鸡血,往窗户上一泼,祝缨拿起碗往前襟上一倒,往床前地上也洒了一些。然后祝缨往床上一躺,拿张手帕盖住了脸。

张仙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她没有如约假装昏倒,而是叫个不停,越想越伤心,好好的闺女要装尸体,怎么不跳大神了还得这么倒霉呀?!

花姐给她拽到一边,也大叫一声:“快来人啊!”

苏匡头一个从外面冲了进来,说:“都不要进来!侍女呢?来扶大娘子到一边去救醒!来人,往本地府衙送信,请他们过来!有官员在驿站出了意外!”

整个驿站都乱了套!

驿站离府衙还有一段距离,消息传到的时候,天色已晚。“田罴”正在府里与“夫人”争吵!“夫人”骂他:“你个不要脸的臭东西!什么骚的臭的都敢沾!你也不怕!”

“田罴”道:“都说了,那是女监的狱卒、狱卒!我要她回事儿呢!”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给你儿子也生了,你还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吵到一半,驿站有命案的消息传了来,“田罴”说:“吵吵吵!瞧!吵出麻烦来了吧?!”

“夫人”也不吵了,忧心地道:“不会有事儿吧?”

“有事儿也是别人有事儿!我去应付一下,今晚不回来了!”

“田罴”去的时候已然打好了腹稿,凶杀案?找个凶手不就得了?随便找一个人往他头上一扣,就说是图财。干脆利落地破案,把人打发了。快速结案就能避免上面关注,这是他的经验。

他带了十几个人,似模似样地进了驿站,命衙役维持秩序,一面说:“人在哪里?”

驿丞一脸的灰败:“在那边儿。那家老封翁真不好应付,不让小人们进去看,还闹,说我们都是匪类。”

“田罴”冷了脸!大步流星进了祝缨的屋子,捂着鼻子在床前站定:“揭开。”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姚春?!!!”

姚春怔了一下,才看到说话的人:“阴、阴……”

阴郎中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沉着脸道:“竟然是你?以奴害主!”他气得厉害。这个人是田罴的仆人,签了卖身契的那种,跟在田罴身边差不多得有二十年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顶替了主人的身份做起了官!

姚春就要往外跑,口中还喊:“他们是犯人,拿下,嗷——”

祝缨一把扯下覆在脸上的白帕,抬手挥掉姚春的帽子,左手揪住了他的发髻,右手抽出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再叫一个我听听。”

姚春真的叫了:“来了!有歹人冒充朝廷命官,被我识破,要劫杀于我!快将他们拿下!”

阴郎中想打他,又怕不小心打到祝缨手中的刀伤了自己,只得啐了他一口:“狗贼!”

外面驿丞、衙役要往里冲,苏匡带的人要拦,商人们瑟瑟发抖。苏匡大声宣布:“此贼名姚春,乃是真正的田罴田大人的家奴!他谋害主人,冒充官员,是死罪!你们只是被蒙蔽了,只要弃暗投明,朝廷并不追究。你们不要陪着送死!”

姚春也喊:“不要中了贼人的奸计!他污蔑于我是要趁机逃跑!”

祝缨提着姚春的脑袋往床边小几上一磕,世界清净了。阴郎中吃了一惊:“这……”

祝缨道:“有数,死不了。小吴,会捆人不?”

小吴提着一捆绳子进来,大声道:“练很久了!”

苏匡也踱了进来,低声道:“还好拿下了这狗东西,否则……”

祝缨道:“这里交给你,给我几个人,我去府衙,把那边也抄了。”

“人手……”

“没事儿。只要你们看好这个狗东西,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给京里发消息,请他们火速调派援手过来。”

阴郎中道:“这个时候你怎么也失了计较了?这里有驻扎的兵。”

“我是说断案。这个东西在这儿经营有一阵儿了,什么循私枉法、贪墨的事儿都干了,得派人下来查一查。我得趁他们来不及,先把府衙那里的证据给弄到手。既然是家奴作案,不是匪徒,那就不用担心府衙里还有什么亡徒凶犯了,走了!”

驻军哪是能随便调的呢?政事堂也没给一道这样的政令,丞相轻易也不能调兵。

祝缨就带着十个人,趁着前面对阵,翻窗出了屋子,从驿站后门悄悄地走。一气奔到府衙,敲响了后门:“快!大人有话要带给夫人,我要见夫人,不要惊动前面的人。”

里面那位“夫人”听说叫的后门,心里先慌了,道:“后门?快,带进来。”

“夫人”与祝缨一打照面,问一句:“你是谁?”祝缨已蹿到了她的面前,刀往脖子上一架:“闭嘴。”一条绳,把她也给捆了,丫环们要尖叫,大理寺下来的人都不客气:“谁叫就把舌头割了!”

丫环们好像突然不害怕了一样,都不叫了。

祝缨带人从后往前摸,先摸了个婴儿出来。“夫人”要叫喊,祝缨面无表情把这孩子提了起来,“夫人”马上没了声音。

接着,祝缨把“夫人”的卧房给搜了,搜出许多金银细软,又从“夫人”身上搜出一枚田罴的私印。又从后院小书房里搜出几本暗账、一些往来书信。趁着夜色,将人从后门带了出去。

驿站此时仍在对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凶案现场”,祝缨从容地回来,提着“夫人”、抱着婴儿又从后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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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郎中看到婴儿,问道:“这是什么?”

“他儿子。”

“哼!也是贼种!”阴郎中狠狠地呸了一口。算算日子,以笔迹来推测,这孩子就不是田罴的。

苏匡道:“已派了人去送信去了。咱们先审一审这两个人。明天一早,这件事必然满城皆知了,必有什么参军、主簿之类主持事务与咱们交涉。这些人主官被换了都不曾察觉,可是不可信的。”

当时就在祝缨的房间里审人。

阴郎中道:“还有什么好审的?必是这奴才谋害主人!真该千刀万剐了!”

祝缨道:“斩,死刑只有斩、绞两等。”

阴郎生气地瞪她,祝缨擦着刀,对姚春二人说:“你们俩,我今天已经够累的了,没力气去查线索,要不你们全招了吧。你们要不招,我就只好用不走心的办法审了。”

小吴好心地解释:“走心,认真查线索证据,铁证铁案。不走心,就是打,打到招供。”

姚春还是不肯说话。

祝缨挑亮灯芯,慢慢翻身账本,说:“唔,你快把府库偷空了。将府库存粮交由商人倒卖……”

“加税……”

“受贿……”

“卖放囚徒……”

“哟嗬,还知道分给他们,怎么?好订个攻守同盟么?咦?你还往田家送钱?也对,不稳住了家里,来人要钱怎么办?”

阴郎中又啐了一口。

祝缨道:“成啦,大家伙儿今天夜里再辛苦一夜,轮流守夜。明天一早与府衙官员交涉,他们应该会相信咱们的身份的。官员们信了,外面这些衙役也就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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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正如祝缨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府衙的官员们能来的都来了。驿馆三人亮明了身份,他们便都相信了。

自副职以下,一个个痛哭流涕,对着姚春痛骂:“贼子敢尔!”

有真心愤怒的,骂他鱼肉百姓。也有另有盘算的,骂得更狠:“早看出你不是个好东西!你将府库搬了多少?!我杀了你!”

祝缨抽出刀来拦在了他的面前,道:“自有国法办他。”

他们又请求:“请移居府衙,将贼人押入牢中。”

祝缨道:“这倒不用了。我看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饿个三五天也饿不死,就这么饿着吧,等京里来人提审。”

苏匡道:“正是。贪了如许民脂民膏,就该饿上一饿。”

他们两个此时却有默契,担心姚春被灭了口。人一死,什么坏事就都能往他头上堆了。本地官员、士绅依旧是淳朴善良的好人。

阴郎中心眼儿够用,但是术业有专攻,看祝、苏二人办案利落,他也说:“府衙再有他们的余党就不好了。”

祝缨道:“阴兄过虑了,有余党正好,诸位,你们的机会来了。自查。抓人去吧。”她将本地官员给支了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下来办案就这条不好,人手不够。

好在这一次朝廷反应很迅速,两天后,朝廷接到了家奴冒充主人的消息。政事堂上报,龙颜大怒,先派一使者去见祝缨等人。皇帝写了个条子,让祝缨暂时主持这件案子。皇帝记起来她查案的本事了。派大队人马过去还得再浪费时间,一介使者八百里加急,很快就能赶到,让祝缨开始干活。

使者不但带来了条子,还带了兵符,可以就近调三百军士来协同办案。

使者前脚才走,皇帝后脚就下令,让永平公主的驸马骆晟牵头,与大理寺共办此案。

所有人都没有反对,骆晟是个实在的人,不跋扈、不惹事生非,也能听得进人劝。他既是公主的儿子,又是另一个公主的驸马,身份上能压得住许多事儿。

王云鹤又奏:“百姓受姚贼荼毒,须选一能臣安抚士民。”

皇帝道:“你们选来。”

政事堂早有了人选,却仍是要向皇帝请示。

皇帝更愤怒于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催着女婿赶紧上路:“查明案情。”

骆晟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到了地方。阴、祝、苏三人在驿站迎接了他,骆晟是个美男子,与他那个在京兆大街上驰骋的亲娘完全不同。

他先不急着催问案情,先让三人坐下。开口第一句话是:“诸位辛苦了。”第二句话是:“我年幼无知,还请多多指教。”

然后才是问案子:“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要我做什么吗?”

只见三人面面相觑,骆晟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三位只管直言。”

“呃……”祝缨说,“驸马,人犯都已经缉拿归案了,就等您来审问了。”其实案子已经审完了。不过看到了骆晟,祝缨就知道得捧一捧这位驸马。

骆晟谦虚地道:“我并不懂这些,我只管看着,三位随便施为。”

阴郎中和苏匡和祝缨都想,我信了你的鬼话!都请他主持审问。

骆晟推辞不过,往主座上坐了,左边祝缨、右边阴郎中,苏匡在祝缨的下手坐了。他们重新把犯人带上来过堂。

骆晟不过顺着问:“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姚春报了名字。

“你究竟如何谋害主人?”

姚春道:“小人伺候主人赴任,不想途中主人死了,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就想过一过瘾。不合犯了这等大罪,小人该死。”

骆晟皱眉道:“鬼迷心窍?你怎么能做得这些年的官,没人察觉吗?”

“大人的侧室……”

以姚春自己,是想说他是为了给主人家多谋些财物,把这两年俸禄给赚了补贴主人家,然后自己再投案的。可惜祝缨把他的账也给抄了,是他自己贪赃枉法,可不是什么“为主人家谋财的义仆”。

祝缨说累了,苏匡也就卷起了袖子,除了打就是打,一套打,打完男的打女的,幸亏没打小孩儿。

打了好一阵儿,两人就开始往外招了。

那位“夫人”是田罴带着上任伺候起居的一个年轻的妾。田罴家里本来有几个仆人,但是他女儿生得太多了,七份嫁妆陪着出去,田产、仆人快陪送完了。终于生出来这个儿子还没成亲,还得给儿子谋一份家产,这才要赴任。随行是带了仨个仆人的,一个姚春是个心腹,一个车夫、一个老苍头。

赴任,得有个女人伺候着,就又纳了个妾。妾既年轻,让她甘心忠于一个没有任何长处的半老头子实在是为难人。

路上,田罴病倒,姚春起了歹念,谋害了车夫和老苍头。这个妾就与姚春合谋,愿意助他遮掩。两人于途中再雇人,伺候两人以“田罴夫妇”的名义赴任。

姚春是心腹仆人,早就知道田罴的许多事,一些简单的事务都是他在为田罴处理。所以公文、往来书信他都懂得,那个妾则扣下了田罴的私印,两人各执一项把柄。妾又为姚春生了个儿子,两人算是捆死了。准备如果一切顺利,任期满了要回京时就由姚春诈死,妾抱着孩子回家,将自己的儿子养作田罴之子,日后孩子就有荫职了。

田罴是主官,连每年往京城核对一年的政绩之类,都可以使副职前往。他们又往田家送了一些家用——不多不少,正好稳住田家,造成了田罴仍然还在职的假象。家中拿到了钱,不疑有它,还当田罴活着呢。

姚春则趁机大发其财,倒转府库财物,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改头换面,换一身份,亦不失做一富家翁。

以上,皆是祝缨等人在骆晟尚未抵达前就审理完了的,现在不过是在骆晟面前再背一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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