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校尉客气的笑变得实在了些:“少卿以往在大理寺的时候咱们就听说过了,您是个实在人。大家都是为陛下效力,少卿这样也太客气了。”
祝缨道:“实在与客气,听着不对味儿,这两个词儿你挑一个。”
“实在。”
祝缨道:“这就对了。这样,每位每餐加一份肉菜,从现在到明年三月,每月再加三百酒钱。不到三月回宫里去,钱也给到三月。酒钱我给,但不能喝酒误事。谁误了事,我就要同阮大将军讲。从我这里离开了,随你们怎么喝。”
张校尉乐了:“好嘞!”
典客署另有一份好处给张校尉,一百禁军从上到下都喜笑颜开。祝缨道:“接下来就拜托了,使节的事可大可小,万一出了岔子,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
张校尉道:“你放心!”
祝缨将他请到一边去商议,如何给禁军排班轮值,以及要如何盯好四夷馆的使者。若使者还带了商人,要怎么与京兆府办交接。
商人不住四夷馆,在胡商居住之处就归京兆府了。祝缨答应这个事由她与京兆府办交涉。
张校尉道:“就这么讲定了!”
祝缨一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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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四夷馆已到了几个使者,其邦稍小,祝缨没来得及学会他们的语言,带着通译与他们交谈,询问他们来路是否顺利,又询问他们沿途情况,遇到过哪些州县,对官员有什么印象之类。
使者们语言也不通,但是说的都是好话。
祝缨好奇地问:“贵邦以往不常来,或三年、或五年方来一次,但是前年、去年、今年或有国书,或有使者。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听说太子死了,想探听一下。虽然不知道换了新太子会有什么改变。然而身为小国,大国的一举一动都够他们一惊一乍了。
使者是个长须的中年人,脸有点平,他说:“当然是钦慕上邦。”
祝缨道:“原来如此,那贵邦不如选派子弟到京城来读书。”
“诶”
祝缨道:“贵使好好想一想,哪里有子弟到京城来学习再将典籍带回家乡有用呢京师多的是各邦贵胄子弟。”
使者道:“我听说他们也有派人来学的,我们也可以吗”
祝缨道:“你做得了主吗”
使者有些踌躇,祝缨道:“回去之后不妨请示一下。”
使者点了点头。
又过几日,下了一场大雪,又有一邦在风雪之中入京,这一次来的人份量颇重,是西番的使节。
如果说梧州各族的排名是在末尾的话,西番的排名得在前三,最近更是与北地胡人争第一。祝缨带着几个小鬼上京的那一次,打架的就是他们两家。
西番这次来的使者也不一般,来者通报说是西番的王子。祝缨因自己新学的西番语,恐正式的场合理解有误,特意带上了通译。经过翻译,得知王子是意译,是个真的王子,他本人就是西番王的小儿子,名字叫昆达赤。
小王子只是比他兄弟的年纪小,人已经一十来岁了,黑红的面庞,长相粗犷,高大魁梧,很符合传说里的“骇人的番人”的形象。祝缨却不觉得他粗笨愚蠢。这人动作干净利落,他每一动作,随行之人的脸上都不见担忧之色,不像个无能纨绔出门随行老仆苦大仇深的样子。如果要类比,他可能比冷云更让人放心。
大雪天,他穿一身皮袍,腰间门佩着弯刀。骑一匹黑色的马,马是西番种,不很高,却很粗壮。在王子的身后是上百人的队伍,没有看到商人模样的人——没有货物。
昆达赤也很好奇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官员,心道:又是一个柔弱的人,一个男人倒像个女娘。
他没有当面评论别人的相貌,而是请祝缨代为通报,他带来了国书。
西番有文字,他们的国书以自己的文字书就。国书要面圣的时候由他亲自呈上,现在也还不能给祝缨。不过鸿胪寺会提前与他们沟通一下国书的内容,以免正式觐见的时候出纰漏。
祝缨道:“好说,先请住下。”
昆达赤道:“我住哪里”
祝缨道:“还是原来的地方。”
昆达赤笑道:“这回不会有人要与我换屋子吧”
祝缨也笑:“他们还没来呢。请。”
一行人到了四夷馆,昆达赤看到了外面的禁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禁军被他这一笑,毛得握紧了手里的。祝缨又说了一句:“请。”
将昆达赤引到了他的住处,祝缨又说:“还请贵使先在这里安心住下,且莫走动。”
昆达赤不客气地说:“你们不爱叫人乱跑,我是知道的。我来可是做使者,不是做囚徒的哩。”
祝缨道:“贵使不是还要递呈国书么我去奏与陛下,陛下要见贵使的时候贵使不在这里,我们寻不到人就耽误事了。”
昆达赤道:“好吧。我就先不出门了,还有一件事,你要答我。”
“何事”
“你们有太子了吗我还有带给太子的礼物呢!”
祝缨道:“立储是国家大事,东宫有主之后会告知贵邦,不会忘记的。王子不必着急。”
“就是还没有了”
祝缨道:“贵邦接到国书时就知道了。咦贵使这么关心东宫的事,是不是这国书里就写了贵邦已立储君贵使因而触景生情了我这就奏与陛下。贵使稍等!”
她说话一直柔和有礼,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孩子,与当年骆晟的模样有得一比。昆达赤肚里骂了一百遍:傻瓜小白脸。
祝缨出了四夷馆就对张校尉说:“盯死这个昆达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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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番使者的事情她往上报了,皇帝也对见使者有兴趣,但是在那之前昆达赤还得学一下面圣的礼仪。
祝缨没提两人对话里“东宫”的部分,国书里也没有相关的内容,她跟昆达赤提这个话题,纯粹是两个人互相恶心。因为祝缨知道,西番也没有立储。
西番名为藩属,实则强大的时候也会犯边,两家时打时和。目前经过一番边境上的交流,西番还是认自己是藩属,如果西番立储,是会报给朝廷、要朝廷册封的。昆达赤也是王子,西番立储跟他也有关系。
昆达赤恶心过她一回,她反手给这个小子恶心了回去,昆达赤倒也认真在四夷馆里学一点面圣的步骤。
祝缨心安理得地昧下了关于“东宫”的言论,以为尽在掌握中。
过了两天,昆达赤学得差不多了,正逢一次大朝会,昆达赤就被安排在这个时候面圣。于百官面前,外番使者拜见天子,皇帝的面子也全了。
昆达赤看着粗犷,朝会上却没有出夭蛾子,动作也不故意装无知。他递了国书,说了自己父亲的要求:请求榷场的配额再增加一点。
皇帝道:“待诸卿议来,尔且在馆舍住下。”
昆达赤躬一躬身,退到了一步。
蓝兴上前,拖长了调子:“无事退朝——”
祝缨盯着昆达赤,见他没有出格的举动,听蓝兴这一句话,就打算一会儿再“陪同”昆达赤出去,将他交给典客令“护送”去四夷馆。
哪知人群里突然闪出一个人来:“臣有本要奏。”
人群一阵嗡嗡,官员具本,如果是公务通常要先提交经过层层筛选。突发的事件也有,很少。眼前这个人显然是没有提前知会别人的。
皇帝问道:“何事”
这人上前跪奏:“先太子薨逝数年,东宫不可久悬!臣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臣不知为何自执政以下,无人再提此事!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对国家不利吗”
昆达赤低声问通译:“这说的什么”
他语言不通,得以带一个通译来陪同上朝。通译八百辈子能到朝上来一次,本就紧张,听到这个话题,吓得有点发昏了,脑子没转,结结巴巴地就直接翻译了:“请、请立太子。”
昆达赤“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祝缨。这个人几天来对自己围追堵截,想来与此有关。若非语言不通,他高低得整两句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