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忙作长揖,祝缨道:“咱们就甭在这儿客气啦,现在可信我了”
“是是是,呃,不敢不敢。”
祝缨道:“送到四夷馆。”
“是。”
祝缨对上昆达赤好奇又带着点评估的目光,道:“茶饼与茶砖有些不同,我各挑了一样,王子回去尝一尝就知道了。请。”
两人出了茶叶铺子,昆达赤也不骑马,祝缨也就不坐车,两人慢慢往四夷馆走着。路上的行人脸上带点高兴劲儿,祝缨道:“王子看到他们的表情了吗”
昆达赤心道:难道要夸耀什么京城的富足
祝缨下一句却是说道:“不是要说夸耀京师,是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件好事——陛下颁诏,册立太子了。”
通译将话一转,昆达赤先是因心事被戳中一惊,又听有了太子更是一奇。问道:“这么快就有太子了”
祝缨道:“王子的礼物能够留下了。”
昆达赤道:“那我可以少带一些东西回去了。”
祝缨道:“京城这么大,王子连日游览,回去的行李怎么会少”
昆达赤撇一撇嘴,他的眼角微微往身侧、身后一瞟,还没开口,祝缨又说:“陛下颁布赐之外,王子只管采买,有人为王子搬运。王子是贵客,我们是要招待好的。既要招待,怎么能不知道客人的行踪呢”
昆达赤是想讥讽两句祝缨派人跟踪他的,还没开口又被祝缨说中了心中所想。嘴还没张,话就让祝缨全给说了。
昆达赤道:“你们想得真是多啊。”
祝缨道:“多一想想,比怠慢了客人好。王子,咱们回去品品茶这茶,贵有贵的好处,便宜有便宜的优点。王子当时看中的那一饼,味清,价高,选择是嫩芽,与茶砖不同,茶砖用大叶……”
昆达赤塞了两耳朵茶叶,道:“你知道得真不少。”
祝缨微笑道:“我不懂茶。略知道一些,不多,一般喝不出味儿来。以前在南方住过,那儿产茶,哦,前年贵邦的使者还拿了银碗换了些茶砖……”
昆达赤身后一个老者忽然“啊”了一声,对昆达赤说:“他是同那个女孩子一起的。”
祝缨看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他以为祝缨听不懂,也胡乱点一点头。
昆达赤道:“那就回去喝茶吧!”
他加快脚步,发现祝缨仍然不紧不慢地跟着,并没有被他甩下。他有点好奇,放慢了一点脚步,祝缨也没有越到他的面前去,好像不知道他不停变幻步速似的。
回到四夷馆,宾主在昆达赤的住处坐下,祝缨除去斗篷,昆达赤才发现她还抱着只猫。仆役们将茶拿了上来,开始煮茶。
祝缨道:“尝尝。”
昆达赤道:“没什么味儿,要兑上奶来煮才好。”
“乳酪是有的。”祝缨说。四夷馆会根据各邦习惯的饮食来调整配给,昆达赤这儿用奶茶她是知道的。
昆达赤喝奶茶就不是只有奶茶,还上了大盘的肉食之类佐餐。他不喜欢菜蔬,但是对果品很有兴趣,吃水果喜欢就着糖,奶茶里又要放盐。
祝缨也像昆达赤一样拿小刀切了肉来吃,又切了一小块肉喂猫。狸花猫看了一眼她切的小块肉,嗅嗅鼻子,将脑袋靠在大银盘子的一边,不动了。
祝缨将它盯着的那一块肉切了一点给它,这猫嘴比她刁,选了最好的一块地方。
昆达赤见她面无异色,一起喝了一碗奶茶。祝缨也明白了为什么昆达赤喜欢喝重味的茶,又嫌弃味清的茶饼贵而不惠。
刚才的老者是副使,对昆达赤说了更详细的内容,两人咬着耳朵。昆达赤听完,大大方方地问祝缨:“你不是官员么为什么之前几个有茶的小孩子说你是他们长辈”
祝缨道:“我日常就喝她们家的茶。”
昆达赤问道:“他们是你的孩子吗他们的茶,不用你们朝廷的同意就可以卖,对吧”
祝缨道:“王子都打听过了,还要问我吗”
昆达赤道:“可惜离我们远。”
祝缨道:“我也听说,中间隔着山。不过好像有路通。”
昆达赤的眼睛眨了眨,道:“我是为了增加榷场数量来的。我们想要更多的茶,也会拿皮毛、马匹来换。但是遇到了要立太子,好像会耽误我的事”
“不会误事的。”
昆达赤又问:“你们会答应吗”
祝缨道:“这个事我做不了主,但我会为王子转达的。”
昆达赤道:“好吧,我们的马都是良种。我会送给新太子两匹,他还有几个兄弟我也给他们一人一匹”
“七个。”
昆达赤道:“拿上来。”四个仆人各托一个大盒子上来,昆达赤道:“这是送给你的,这几天多谢了。”
祝缨婉拒了:“是我职责所在,王子此来行李不多,礼物就不必给我了。我可以为王子转交给永平公主。”
昆达赤道:“是那个人的妻子吗”
祝缨点了点头,昆达赤若有所思,对仆从摆摆手,仆从退下了。
昆达赤再次明确了希望将配额能够增加一半。祝缨见他最在意的就是此事,便说:“王子是担心办不成事回去受到不该有的责怪吗王子还有兄弟吧看王子的样子,他们想必也是一时豪杰。”
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昆达赤心头一震。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的。他做使者,也有自己想来看一看的原因,也有被兄长坑了的原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国之主的家里更是如此。他算能干的,当然也为自己的兄长所忌惮,于是坑了他过来朝贺兼谈榷场的事情。
朝廷与西番两家亦敌亦友,突然要增加配额本来就不太容易谈得下来。既要谈下来,又不能丢脸地求人,还不能吃亏,少赚就是亏,这个要求本身就很为难人。昆达赤在西番不是管这个的,相反,他一直以勇武示人。派他过来就是不安好心。
昆达赤私下没少骂他哥,但亲爹点头了,还来还是得来。
本以为在四夷馆里,周围都是生人,他们说西番语也没人知道,只要通译不在就可以大声密谋。他们不知道的是,四夷馆都攥在祝缨的手里了,祝缨已经安排了一个通译装成普通的仆役,将他们的密谋听了去。
虽然不是时时紧随,架不住对方没有防备,还是听到了几句关键的词句,不妨碍祝缨由此推测出全貌。
如今祝缨点破了,昆达赤又想她几次提前出声说破自己的心事,一时有些忌惮她。昆达赤眼睛紧盯着狸花猫,左打量、右打量,这一人一猫神神叨叨的!难道他是个祭司
祝缨又说:“我国皇子也是各有所长,都是很好的人。太子是陛下存世的儿子里最年长的,所以做了太子,这是朝廷的规矩。先立正室的儿子,再从儿子里选最年长的。谁如果不合这两条,想要朝廷册封,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昆达赤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狸花猫喵了两声,祝缨又切了一块它选中的肉给它,自己将奶茶一饮而尽:“胡人明天就到,他们的馆舍安排在那头,想要亲近可以让掌固为王子引路。明天我还会过来的。”:,,